番外10
番外10
陸無雙開骰子那架勢, 便被慕瑾嵐看出端倪。
他果真是請高人做了一個好罩子,那罩子有玄機。
慕瑾嵐自小在風月場所爬摸打滾, 走過的橋比陸無雙見過的路還多, 她不動聲色喝著甜釀,任由弟弟與陸無雙賭。
連著兩局都輸了。
三局兩勝,弟弟輸得徹徹底底。
陸無雙撐在長案另一頭, 狂妄大笑, 「哈哈,團團圓圓, 你們姐弟得說話算數哈。」
隨後, 伸出手, 朝慕瑾嵐腰間的秀月刀擠了擠眼, 「來, 給我吧。」
眾人都曉得慕瑾嵐的脾氣, 絕不可能這般輕易認輸,怎知,慕瑾嵐還真就利索地將秀月刀給解下, 揚手一丟, 秀月刀在半空越過一極美的弧度, 準確無誤落在陸無雙手裡。
陸無雙對這柄刀不感興趣, 卻是在意另外那個承諾, 他咧著唇角笑得很得意,
「團團, 你說話算數, 回頭不許參加選秀。」
明耀在一旁踢了陸無雙一腳, 覆在他耳邊低聲道,「陸無雙, 你小心陛下揍死你。」
陸無雙不置可否。
慕瑾嵐沒應他這話,卻是抬掌運力,一股旋風將陸無雙手中那黑漆鐵罩給奪了過來。
陸無雙見狀,臉色一變,「你做什麼?」
只見慕瑾嵐手尖擒著那鐵罩,慵懶地靠在長案上,歪著身子沖他挑眉一笑,「無雙表侄,我弟弟輸了你,他願賭服輸,接下來該我了,咱們再比三局如何?還是賭你那幅畫。」
陸無雙臉色倏忽黝黑,他眯起眼,眼底暗芒閃爍,抿著唇沒吭聲,目光注意到慕瑾嵐小指抵在了那處機關,心不由一凜。
比起胞姐的前途,只能棄那幅畫了。
「成!」
依然是三局定勝負。
這一回,換慕瑾嵐贏。
她一腳踩在木凳上,手搭在膝蓋處朝陸無雙勾勾手,「畫呢。」
陸無雙咽了下口水,那幅畫現在還在他爹爹的書房裡呢。
答應時,多少存了幾分僥倖心理,如今真輸了,陸無雙莫名有些發慌。
慕瑾嵐從他臉色便知底細,她腳放下,身姿挺得筆直,凜然冷笑道,「瞧瞧,當今吏部侍郎家的公子,信誓旦旦來賭博,卻想空手套白狼,你們說,能不能忍?」
在場紈絝子弟均是勛貴出身,見陸無雙臉色不好,便知定是想食言,紛紛跳出來指責他。
陸無雙臉色泛青,憤聲道,「急什麼,東西在府上,我著人取來送去慕府便是。」
「嘖嘖嘖,你贏了便叫我立即兌現承諾,我贏了,你便拖延?陸家門楣清貴,怎麼出了你這樣的敗類,陸家不教訓你,我慕瑾嵐來教你做人!」
話音一落,只見她騰空躍起,狡黠的笑意從那凌厲的眉宇掠過,剎那間,數枚銀鏢從她袖下散出,如漫天飛雨攻向陸無雙。
陸無雙嚇得瞳仁睜大,跌跌撞撞往後一退,身子撞在寬台後方的屏風。
只聽見「蹭蹭」幾聲,那銀鏢避開要害之處,將他身子釘在了屏風上。
梭鏢扎入肉里的痛感,不及死神籠罩的恐懼。
等陸無雙回神,才發覺他小腿及雙臂皆被銀鏢射中,痛感後知後覺湧上,他嘶聲裂肺熬叫一聲,響徹文秀閣。
眾子弟先是被慕瑾嵐這一手漂亮的功夫給驚住,旋即一個個嚇得腿軟,差點跪下。
「團……團團,我差點以為你要殺了他.……」
「團團的功夫真是出神入化呀……」
「看來平日對我們還算好的.……」
在場諸人皆被慕瑾嵐收拾過,但如陸無雙這般釘在恥辱釘子上的,還是頭一回。
「也不怪團團,誰叫陸無雙出爾反爾!」眾公子冷汗淋漓,紛紛替慕瑾嵐分說。
陸無雙見眾好友順變狗腿,欲跳起來惱辯,手堪堪一動,那撕拉的痛楚將他給按了回去。
他倒吸一口涼氣,不敢再動彈,心中戾氣散盡,只余眼淚迸出,大哭不止,「團團,團團,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別怪我,是你弟弟慫恿我比的……圓圓,你個混賬,我不就是笑話了你兩句,你就下套對付我,嗚嗚嗚,我再也不敢了.……嗚嗚嗚.……」
哭了半晌,他撩開一縫眼皮,眼珠兒來回滾動,見慕瑾嵐端坐在案后喝甜釀,其他人鞍前馬後的伺候,無人搭理他,哭聲一收,氣都沒了。
須臾,一著藕粉裙裝的端莊女子,攜三侍女娉婷自台下而來,她生得極美,氣質如蘭,瞥了一眼那頭被釘住的陸無雙,臉色無絲毫變化,只堪堪領著人繞到慕瑾嵐身旁,
「團團,你莫惱,畫給你帶來了。」
陸盈盈示意,一侍女上前將畫匣奉上。
慕瑾嵐沒接,倒是身後的圓圓將畫接過,打開長盒,瞄了一眼,確認是崔顥真跡無疑。
那頭陸無雙見同胞姐姐現身,哭聲變得委屈了幾分,「姐,快救我……」
陸盈盈聽了這話,脾氣騰得便上來,蹭蹭走過去,先是伸手擰住了他耳郭,背對著眾人低喝道,「你胡鬧什麼呀,我都跟你說了很多回了,那個人不是陛下!」
「那是誰?」
陸盈盈哽住,回眸偷瞄了一眼角落裡賞畫的圓圓,臉頰泛紅,她抖了抖衣袖,恢復一貫的端莊模樣,「要你管!」丟下三字便含笑往慕瑾嵐身旁去了。
陸無雙嚎啕大叫,「我今日是為了你才跌跟頭的,你必須救我。」
陸盈盈回到慕瑾嵐身旁,冷眼睨著陸無雙,彎下腰,湊到慕瑾嵐耳邊,私語道,「給你做了好吃的。」
慕瑾嵐身子稍側,貼近她臉頰,「什麼?」
「荷葉包雞!」
「什麼餡的?」
「蛋黃肉餡。」
「鹹的還是甜的?」
陸盈盈無語看了慕瑾嵐一眼,嘆聲道,「甜的,說來真是不懂你,這荷葉包雞鹹的才好吃,你怎麼非要吃甜的,害我手上黏糊糊的。」
話雖這般說,她朝身後丫頭使個眼色,其中一人將錦盒提上,陸盈盈親自掀開錦蓋,一股香氣四溢開來。
慕瑾嵐徑直撥開那荷葉,一口咬下半個,糯米包著雞肉餡,入口即化,還伴隨著淡淡的甜香,她眯眼享受了幾分,連連點頭,旋即抬手,「放了他。」
眾勛貴子弟七手八腳上前去解救陸無雙,
這邊慕瑾嵐腳勾了一個錦杌在陸盈盈跟前,二人倚著坐下。
陸盈盈輕車熟路從第三個丫頭的手裡接過酒壺,倒了一小杯,遞給她,「少喝點。」
慕瑾嵐三兩下將荷葉包雞吃完,瞄了一眼那小口青瓷杯,不由咂舌道,「你呀,就是小氣,京城論手藝誰也不及你,偏偏這荷葉包雞隻做了一塊,這葡萄酒也只帶了半口。」
嘴裡雖嫌棄,還是迫不及待接過那小杯,細細品嘗起來。
陸盈盈不知打哪學了手藝,擅釀葡萄酒,這葡萄酒不比真正的酒,鑒於甜釀與真酒之間,味道獨特,很中她意。
陸盈盈也是無奈,「我這不是擔心被你爹爹罵么?」
慕瑾嵐越大,越不能滿足那假釀,如今常偷偷喝上幾口。
明耀聞到酒香,湊了過來,正欲去提那丫頭捧著的壺,被慕瑾嵐抬手攔住,將他手臂給拈開,
「表兄啊,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剛剛給我倒的酒是假的,定是聽了我爹爹的訓,糊弄我呢。」
明耀額頭冒汗,咧嘴訕笑,「你爹爹什麼本事,我得罪了他老人家還有活路?」
「所以嘛!」慕瑾嵐飲盡那葡萄酒,鐵哥們似的拍了拍陸盈盈的肩,「還是盈盈好,我爹奈何不了她。」
陸盈盈丟她一記笑眼,將她手掌拂開,「我這不也得適可而止,得了,很晚了,你回去歇著吧。」
她抬眸見圓圓獨坐一處,欣賞那幅畫,語氣不由柔了幾分,「圓圓,送你姐姐回去。」
「不行,我不能回去,若叫爹爹聞到酒氣,必定打我。」
慕瑾嵐拂開人群,提氣飛身,從寬台一躍而下,腳尖落地后,一個胡旋轉身,俏影從窗口飛掠而出。
她不知,另一側那道青影也從窗口閃落,見慕瑾嵐牽著烈風往武侯衛衙署方向走,他抬步追了上去。
在一處拐角迎面遇上她。
「團團。」
皇帝從小巷黑暗處走出,巷口壁上一盞黃燈照下,他一半身子陷在光影里,影子被拉得老長,越發顯得他高瘦清峻。
慕瑾嵐見到他微愣,當即戒備地四下掃了一眼,見暗處皆有大內侍衛,遂神情如常施了一禮,「您怎麼出了宮?」
皇帝一手負后,和煦笑著,「宮裡悶,出來走走。」
自從慕瑾嵐在武侯衛當差,像這樣夜裡出來堵她,並不是第一次。
慕瑾嵐暗忖,堵在這個地兒,怕是剛剛裡頭發生的事,沒能瞞過他。
「夜深,臣送您回去。」慕瑾嵐眸色平靜,說完便要上馬。
皇帝卻立在那裡沒動。
神情被光影掩住,瞧不清楚。
她也不想瞧清楚。
皇帝靜靜凝望她,小時候還能在他御書房鬧騰幾下,偶爾打打他的秋風,越大越冷靜,見到他都沒幾句話。
他神情閃過一絲落寞,低聲道,「我有些不舒服,不想騎馬。」隨後往巷子盡頭看了一眼。
慕瑾嵐循著他視線望去,見一輛低調奢華的馬車停在暗處。
意思是叫她隨他一道上宮車。
慕瑾嵐無動於衷,頷首,「那您便上車,早些回去,臣還要去一趟大理寺,想必柳朝天該審出結果了。」
皇帝盯著她眉眼,慕瑾嵐垂目,一動不動,他終是無奈長長嘆息一聲。
「朕有這麼可怕嗎?」
慕瑾嵐抬眼,眼神純澈,「您怎麼會可怕?您垂拱而治,四境安定,百姓安居樂業,人人傳誦您的功德。」
皇帝失笑,「那是你爹爹的功勞。」
慕瑾嵐微眯眼,唇線輕抿,道,「我爹爹是您的臣子。」
皇帝笑了笑,頷首,「是。」
慕月笙早已不理政事,如今朝中陳瑜為首輔,慕青次輔,李涵江,陸雲湛,柳朝天等人皆是能臣幹吏。朝中並無黨派之爭,一切欣欣向榮,大有中興之望。
慕月笙早已放手,朝政皆握在皇帝手中,只是皇帝很清楚,慕月笙雖不在朝,卻是國之柱石,他在一日,四境皆服。
皇帝如今沒有什麼不順心的,唯獨慕瑾嵐。
「團團,你隨朕上車,朕有話跟你說。」
慕瑾嵐沒動。
「給你帶了好吃的。」
慕瑾嵐垂眸望著腳尖。
「烤乳鴿,五香酥糕,一整壇竹葉青。喝醉了,朕替你撐著。」
「.……」
慕瑾嵐撓了撓後腦勺,心裡咂摸著,這廝怎麼總是招招擊中軟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