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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9

  番外9

  雨後的地下暗城, 充斥著一股霉濕。


  錯綜複雜的夾道,如蜈蚣的觸角四下延伸。


  無數夾道交錯, 形成一個個方塊似的小院或暗間, 齊整如地面上的長安城。


  誰又料到繁華盛世的長安城,地底下卻別有洞天。


  每一間小院則像是一間妓院或茶室,三三兩兩各色人物, 聚在一桌賭博嬉戲, 再有一二位穿著暴露的嬌艷女子侍奉在測,旖旎糜爛, 浮香浪聲, 不堪入耳。


  每個人彷彿是適應了此處霉暗的蚊蠅, 嘰嘰喳喳, 樂在其中。


  在這一片喧囂中, 一佝僂的老者, 穿著淺褐色短夾,提著一紅漆剝落的木盒,深一腳淺一腳拐向甬道盡頭,

  長長的甬道隨處可見一灘灘水漬, 那老者不小心一腳踩在水漬, 攜帶出一片黑乎乎的泥水, 他艱難地扶在牆壁, 抖抖褲腿,鷹隼般的餘光瞥向身後的暗處, 旋即亦步亦趨, 繼續前行。


  忽的, 一陣幽風從入口處灌入,將牆壁上幾縷破敗的燭火吹得一暗。


  那老者幾乎是瞬間, 一改佝僂的體態,身影一閃,頃刻便不見蹤影。


  幾個追他久矣的武侯,當即心神大駭,為首那人揚聲一喝,

  「追!」


  幾道黑影從暗處閃現,朝那老者消失方向踵跡而去。


  暗城密如旗鼓,形形色色人群匯聚,實在太好隱匿。


  這幾名武侯長期盤踞此地,對這地下暗城並不陌生,迅速以鶴翼的陣仗朝老者失蹤之處掃去,眾人追了一陣,只見那老者身姿極為矯健,穿梭在人群中,叫人束手無策。


  暗城的客人們似乎對這一幕習以為常,竟是絲毫不減興緻,依然各顧各的繼續玩耍。


  眼見那老者身影越來越遠,要逃脫包圍圈,忽的一枚暗器自老者前方射出,正中他的右肩,那老者身子一矮,顧不上肩頭疼痛,伏低快跑,只見一湛藍的身影從上頭一躍而下,一腳正中那老者的面門,腳尖點地后,一個胡旋轉身,雙腿一躍以極快的速度朝老者胸口襲去,一陣猛踢后,那老者滿口鮮血直噴,最後一下,她抬腿一掃,將他滿口的黃牙及藏在牙后的毒藥給踢落。


  那老者身形如枯葉倉皇後退,砸在一張牌桌,玩牌的眾人嚇得吩咐閃躲。


  慕瑾嵐提氣而上,一腳踩在他脖頸,逼得他動彈不得。


  這一切發生在極短的瞬間,待她擒住賊人,其他幾個武侯也奔到了跟前,將此間全部圍住。


  「校尉大人!」


  「多虧校尉大人神斷,否則我等還追他不上。」


  為首那隊正俯身將那老者給揪起來,將他口塞住,捆綁起來,再去摸他身上偷盜的東西,這一通摸哪裡發現那贓物,不由大驚,抬眸望向慕瑾嵐,


  「校尉大人,他身上的東西不見了。」


  之所以跟他到此處,便是想看他接頭的人是誰,怎知又被他給逃脫了。


  慕瑾嵐一腳踩在凳上,慢條斯理從腰間掏出葫蘆酒囊,輕輕啄了一口,凜冽的目光掃視四周一眼,輕輕念出一串房間號,


  「丙乙,己亥,庚子.……」


  「將這裡的人,全部帶回大理寺。」


  剛剛那老者從進來,與何人接觸過,皆沒瞞過她的眼睛,進來布局前,每一間皆守著喬裝的衛士,剛剛動亂髮生太快,那接頭之人,為了不引起注意,想必不敢妄動,人應該還在裡頭。


  等到人悉數被帶走,一通忙碌,從暗城出來地面,天色已大暗。


  隊正是一叫魯鐘的男子,二十齣頭,虎背猿腰,大喇喇擦著汗,隨同慕瑾嵐沿著地窖石階,出暗城而來。


  「校尉大人,屬下押著這夥人送去大理寺,您幾日沒休息好,今日回府去歇著吧。」


  慕瑾嵐今年十四歲,正在馮坤底下的武侯衛當值,她原先從普通士卒歷練,積攢了不少軍功,如今升任校尉,過一陣便是皇帝二十壽誕,聽聞四海來朝,是以城中外松內緊,武侯衛轄皇城宿衛巡邏,便忙得腳不沾地,尤其近來發現不少探子入城,恐有密謀,慕瑾嵐不敢大意,連著幾日不曾回府,歇在了衙署。


  魯鍾曉得慕瑾嵐的身份,在她跟前畢恭畢敬,尤其這位大小姐一身武藝超絕,整個武都衛內幾乎無敵,在南營也是人人敬佩的所在。


  慕瑾嵐望向對面,一街之隔便是明滿京城的錦繡街,紅袖滿招,浮華璀璨,天上人間。


  西天晚霞尤有餘韻,錦繡街已燈火惶惶。


  她立在地窖口,迎著涼風喝了一口烈酒,擺擺手道,「你今夜守在大理寺,一旦柳大人審問出什麼結果,立即報與我知,那老漢面似漢人,咂嘴的模樣略像胡人,你讓柳大人好好查查他的身份。」


  「遵命!」魯鍾立即打馬離開。


  慕瑾嵐從一地窖口邁出,面前是一片略有些坑窪的地坪,沿邊矗立著一座白灰剝落的牌坊,牌坊塌了一角,年久失修,底下猶然赫立兩座石獅,慕瑾嵐的馬便系在石獅脖頸處。


  她十歲那年,皇帝贈送一匹西域罕見的汗血寶馬給她,取名「烈風」。


  慕瑾嵐走到烈風身旁,順了順它鼻頭,拍了拍馬背,冷雋的面容難得一笑,正要翻身上馬,忽見慕府一小廝從對街快步過來,

  「大小姐,二少爺與陸家小公子在文秀閣玩賭局,您快些去瞧一瞧!」


  慕瑾嵐眉峰微凝,「圓圓從不與人賭博,怎會與陸無雙攪在一處?」


  小廝面容清秀,躬身笑答,「二少爺自然不恁理會這些把戲,只因那陸小公子拿出已故崔老爺之遺作當賭注,二少爺便上了場。」


  慕瑾嵐也稍稍錯愕,「我外祖父的遺作?」語氣一頓,「引我去瞧。」


  片刻,慕瑾嵐隨同小廝抵達錦繡街正中的文秀閣。


  閣外錦旗飄展,閣內燈火通明,鬢影搖曳,門口小二的吆喝聲皆被閣內喧囂給遮住。


  慕瑾嵐一襲湛藍勁衫,腰懸秀月刀,沿著門口木梯而上,抵達二樓正中寬台,寬台之上數十錦衣玉袍的紈絝聚擁,透過衣角的縫隙,慕瑾嵐見弟弟圓圓一臉平靜端坐長案后,月白的領口綉著蘭花紋,是娘親為他親手所縫。


  他面如瑩玉,眉眼清潤,不染塵囂,頗有幾分遺世獨立的風采。


  不知是何人率先發現慕瑾嵐,紛紛扭頭朝她望來,圍觀一高俊男子瞧見她,登時招手大喊,


  「團團,這兒呢!」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端郡王府的表兄,慕月笙那一代,兩府來往並不勤勉,到了慕瑾嵐這頭,郡王府的世子爺明耀,整日不要臉地往慕府跑,不為別的,他也嗜酒,隔三差五尋來美酒與慕瑾嵐暢飲。


  憑著這一點,慕瑾嵐便拒絕不了。


  今日原打算回去探望娘親爹爹,不想又遇上這麼一樁事。


  她大步上台,繞至圓圓身後,圓圓見她來,只微一頷首,朝長案另一頭的陸無雙示意道,


  「開始吧。」


  陸無雙見慕瑾嵐出現,手中罩子按住那骰子不動,皮笑肉不笑道,「團團,還是你上場吧,你弟弟沒玩過,別說我們欺負他。」


  慕瑾嵐袖手將腰間的酒囊往明耀懷裡一丟,明耀輕車熟路接住,旋即將備好的好酒掏出,悉數灌在那葫蘆酒囊里。


  他彷彿對這一操作極為熟稔,行雲流水般完成,便將酒囊丟給慕瑾嵐。


  慕瑾嵐堪堪仰頭痛飲一口酒,方才背身倚在長案,回復陸無雙,


  「對付你,焉用我出手?」


  陸無雙見慣了她這般張狂,也不惱,只道,「你弟弟的賭注是你身上那柄秀月刀。」


  慕瑾嵐聞言眉頭一挑,當即將圓圓給擰了起來,「你好大的膽子,敢賭我的東西?」


  圓圓緩緩將她的手指掰開,不疾不徐回道,「人家陸府就外祖的畫最值錢,而你通身上下也就這把秀月刀有些分量,不賭你的刀,如何對得起陸公子的膽量?」


  圓圓雖長得人畜無害,那張嘴卻著實犀利。


  嘲諷了陸家一番,又連帶擠兌了親姐。


  陸無雙鼻子都給氣歪,將手中的罩子狠狠一剁,「少廢話,隨你們誰上,三局定勝負。」


  慕瑾嵐卻覺不對勁,陸家那幅畫對於慕家來說,至關重要,而她這把秀月刀,就隨便一路邊鐵鋪打的,陸無雙又不傻,如何就應下這門挑戰?


  除非,圓圓還應了旁的。


  弟弟多半是依著什麼由頭,誘使陸無雙進套,他那點把戲她看得通透,只是多少還得問個清楚。


  慕瑾嵐不理會陸無雙,將秀月刀解下,按在桌案,冷冷覷著親弟,「如實交代,還賭了什麼?」


  圓圓摸了摸俊挺的鼻樑,「還賭你的婚事。」


  「賭陛下壽誕,你不參加選秀。」


  慕瑾嵐:「.……」


  京城人人皆知,皇帝之所以拖到二十不曾大婚,便是在等慕瑾嵐。


  而陸無雙的雙胞胎姐姐陸盈盈卻愛慕皇帝,以陸雲湛在朝中的地位,陸盈盈足可入宮為後。


  慕瑾嵐聞言心情複雜地拍了拍圓圓的肩,「真不愧是我的好弟弟!」


  她膝蓋一收,將手一揚,瀟洒往後一退,笑意不及眼底,

  「上吧!」


  眾人不知,三樓一處雅間,一人著青衫跪坐在案后,正靜靜聽著底下的動靜,他擒著茶杯緩緩抿了一口,唇角勾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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