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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第 48 章


  民間行納彩禮便可締結婚書, 偶有鄙陋之地,需大婚之夜圓房后再簽下婚書。


  對於複合的夫妻, 約束便沒那麼多, 或有一頂紅轎便迎回家,抑或直接跟著夫君回府,重新舉辦婚禮者並不多, 慕月笙與崔沁欲復婚, 先締下婚書,也不算失禮。


  更何況證婚人是當今禮部尚書, 內閣次輔范玉清, 范閣老已經是朝中最德高望重的老臣, 可見慕月笙很慎重。


  崔沁只堪堪掃了一眼那四角燙金的婚書, 不曾往內容處細看, 便別過臉去。


  俏臉盈紅, 骨碌碌的眼神兒睃著樹影婆娑的窗欞,飽滿的菱嘴兒也翹得老高,


  「你想糊弄我, 沒門!」


  烏黑的墨發悉數被一隻玉簪給挽起, 露出光潔白潤的脖頸, 骨細勻稱的肩骨撐著那雪白的中衣, 將姣好的身形給勾勒無餘。


  人還坐在他身上, 偏偏那神氣又傲又嬌,是鮮少的模樣。


  慕月笙失笑, 也曉得一時半會是哄不住她, 遂將人兒往懷裡一帶, 咬著耳低語道,


  「那你想怎麼樣?」


  崔沁將紛亂的髮絲別至耳後, 從他懷裡起身,復又坐在他身旁的高墩,她胡亂整理著衣裳,喉嚨里悶出幾聲亂息,正色望他,

  「慕月笙,我問你一個問題。」


  到手的兔子又跑了,慕月笙繃緊的身慢慢鬆懈,唇角牽起溫和的笑,「你問。」


  崔沁頓了片刻,迎視他,坦然相問,

  「我想知道,你與裴音的事。」


  終究是一個坎,必須越過去。


  慕月笙微愣,似沒想到她會問起裴音,復又緩緩綻放出一個笑容來,清淺的落下一字,「好」。


  只聽他娓娓道來。


  「我三歲那年,被父親送去裴家,受教於太傅膝下,彼時裴音才數月,被太傅抱在襁褓里,她母親生她血崩而逝,她也因此落下頑疾,坊間傳言她克母,被裴老夫人所不喜,老太傅格外愛重她些。」


  「太傅在府內設明瀾閣,朝中大臣並皇親貴胄皆將子弟送去讀書,我,文玉,歐陽娘子,及她前夫鄭營皆在其中,因她身子不好,大家都偏疼她幾分,想著她不曾出過府門,外頭有好吃的好玩的,總是第一個給她。」


  慕月笙從不是耽迷於過去的人,這般回想起來,竟是還有幾分艱難,他揉了揉眉心,繼續道,


  「我那時性情略有些孤傲,獨來獨往,與他們都玩不到一處,太傅總說我性子過於沉穩,不像孩子,遂私下給我開小灶,只是太傅雖是當世大儒,卻鑽研儒家經學,我略有些離經叛道,不愛之乎者也,遂常獨自鑽入藏書閣,細讀天文地理,五行八卦.……」


  「我與她偶論詩書,暢談文史,皆是在私塾里,我雖不諳女色,卻也曉得名聲貴重,即便她是師妹,也不曾與她獨處,更從未私下說過什麼。」


  說到這裡,慕月笙見崔沁眸眼湛湛,聽得認真,不由失笑,將她手牽起,

  「後來父親便提起了與裴家的婚事,母親不樂意,她老人家的性子你也曉得,果決能幹,遂暗中給我相看姑娘,還將京城名門貴女的畫像給搜羅來,供我挑選,我抵觸之至。」


  「我與裴家的婚事終究是漏出了風聲,諸多女子皆使出渾身解數在我跟前露臉,我煩不勝煩,待我平定江南回京后,名聲大噪,說親者踏破門檻,陛下欲將嘉慶公主嫁我為妻,我見過那嘉慶公主,性情跋扈,實非良配,心中不喜。」


  「又恰恰裴音病重,耳聞她繼母苛刻她,加之父親臨終遺言欲叫我與裴家結通家之好,我便上門見她,將事實以告,她幫我擋婚事,我給她一隅,讓她安度餘生。」


  「後來她也安生,我也安生,二人仍以師兄妹相待,我從不進她閨房,她也不曾有失禮之處,與她合作詩畫,也是成親后的事。婚後我便南下整頓江南,與她相處時間甚少,皆是葛俊奉命看顧她,再有她身旁的劉嬤嬤照料,直到聽聞她將死,我才從江南回京。」


  慕月笙眉峰微微一蹙,嘆息道,

  「我與她成婚一事,是我主動提起,我不怪任何人,那時是我意氣用事,視女子為畏途,念著是家中少子,不用傳宗接代,又將婚姻全然不當回事,遂釀成錯事,但她不該將婚事當做與她繼母的交易,欲讓裴佳給我續弦,意圖將我綁在裴家這條船上。太傅與她皆辜負我的信任。」


  「事情便是這樣,你還有要問的嗎?」慕月笙凝望她。


  崔沁從他掌心將手抽出,緩緩抬眸,目光從他朗雋的面容掠過,直射他心底,

  「慕月笙,你如實回答我,你真的沒喜歡過她嗎?」


  慕月笙雙眸如月,淺淺迎視她,點頭道,「我那時對她確實比旁的女子要好,便如兄長對妹妹,我看顧她,照料她,是希望她無憂無慮,希望她得嫁良人。」


  「有一樁事忘了告訴你,鎮北侯世子霍序曾向她求婚,彼時我們已成婚,我問她肯不肯,她拒絕了,那時我只當她不喜霍序,略覺遺憾,畢竟我也希望她能找個真心疼愛她的丈夫。」


  「當初在書房將你斥出去,與其說是維護她,不如說是太不將你當回事,只仗著你性子好,便欺負你,將身上戾氣發作在你身上。」


  說到這裡,慕月笙語氣略有些艱澀,唇角綴著苦笑道,「沁兒,我若對她是男女之情,不可能不動她,男人真喜歡一個女人,是不一樣的,這一點我現在很清楚。」


  他會有慾望,會想去佔有她,見不得她對旁人笑,不許她與任何人有親密的舉動,哪怕是女子都不成,只容她在他懷裡笑,在他懷裡哭,喜怒哀樂皆由他一人掌控。


  崔沁從他直勾勾的眼神嗅出弦外之音,臉頰發燙,嘟囔著哼了幾聲,

  「婚書的事容我思量。」


  慕月笙一連數日不曾闔眼,略有些疲憊,只嘆息一聲,將她又抱了過來,

  「我將你父親的老宅給贖了回來,我母親親去范家請范閣老過崔府下聘,是你伯父代收的,他已在婚書上署名,一切完備,只等我們回京。」


  崔沁聽他將老宅子給贖回,一時眉梢的冰雪消融,眸眼盈盈盯著他,愣神道,「你真把宅子給贖回來了?」


  那裡承載了她幼時所有的美好,宅深樹茂,景色怡人。


  後院曾種一顆大槐樹,爹爹親自在槐樹下置了一鞦韆,娘親曾摟著她坐在那鞦韆上盪啊盪……爹爹握著她的手教她一筆一劃寫字,她梳著一雙丫髻,粉雕玉琢地趴在桌上,那硯台比她腦袋還大,毛筆比她手指還粗,她卻磕磕絆絆抱著筆頭,在宣紙上胡亂畫來畫去,惹得爹爹哈哈大笑,記憶早已斑駁,那份溫情卻刻骨銘心。


  慕月笙深深望入她眼底,那裡倒映著他清潤的笑,「你且放心,契書皆妥妥帖帖的。」


  他輕輕將她摟入懷裡,用胸膛的熱度浸潤她冰冷的肌骨,緩緩的一點點,收緊手臂,將她眼底的淚珠輕輕搖下,隨著那晶瑩淚花跌落,崔沁露出明晃的笑容,

  「謝謝你,安豐衚衕才是我的家呢。」


  溫香軟玉窩在懷裡,慕月笙由衷的踏實,下頜壓在她肩頭,細細蹭了蹭,低喃道,

  「以後國公府才是你的家。我已著人修繕國公府,咱們大婚後便住在裡頭,與慕府隔著一堵牆,你除去給母親請安,其餘皆在國公府內,與長房二房皆不相搭,她們和善你去應酬幾句,不聰明你便不搭理,國公府是你的天下,任你自在。」


  崔沁曉得慕月笙的國公府便在慕府隔壁,只因他一直住在慕家,國公府一直空著,這一回二人能在國公府大婚,倒也極好。


  她窩在他心口沒吭聲,身子往他懷裡蜷縮著,打著哈欠道,「我乏了……」


  簪子被她蹭歪,髮髻鬆鬆垮垮,青絲瀉下一大半,


  慕月笙將她小臉從秀髮里剝出,指腹捏了捏她的耳垂,不情不願道,


  「窩在我懷裡說乏,是想我伺候你睡?崔沁,你要我無名無分跟你多久?」


  崔沁閉著眼笑得雙肩輕顫,不知是情濃所至,抑或是迷迷糊糊睏倦不堪,隔著薄薄的面料,往他胸口那處輕輕咬了咬,用氣音說著,


  「你不是要當我入幕之賓么?」


  前所未有的俏皮。


  顫..粟席捲全身。


  慕月笙的心猛然間被攫住,喉嚨頓時又躁又癢,高大的身子就這般僵硬地跟烙鐵似的,忍得很是痛苦,深邃的眸如同沸水滾過,艱澀又深沉地狠狠地用目光凌遲著她,吁吁許久,方才回過神來,悶聲輕哼,

  「傻丫頭,我是人,不是神,你別挑釁我……」


  他無奈地嘆息一聲,將崔沁抱起來送上珠簾后的軟塌,將嬌軟的身子放在被褥里,又給她掖了掖被褥,覆上手蓋住她濕漉漉的眼神,


  「你睡,等你睡好我就走。」


  崔沁聞言登時掀開被褥爬了起來,神色緊張,「你要去哪裡?」


  慕月笙按住她激動的手腕,低笑安撫,「城中不太平,我還有些事要處理,就在原先那宅子,離這不遠,走幾步便到,那裡有我的人,你放心,待你明日醒來,我定在你身邊。」


  總是沒日沒夜這般熬。


  崔沁心疼到了極處,反手握住他,將那布滿老繭的手掌揉在手心,摩挲片刻,便知又添了不少新痕,淚水簌簌撲下,

  「四海萬民,朝野紛爭,何時是個盡頭,你常言道待這裡事畢,便如何如何,實則永無止境,萬事紛紛擾擾,皆在於你的心,你停下腳步的時候,處處皆是風景,你馬不停蹄往前,風景永遠在前方,或許待你闔眼那刻,才恍覺你所追求的堪堪就在眼前.……」


  慕月笙神色微頓,一貫清明的眸眼竟有一瞬間的失神。


  他沒料到,他的沁丫頭竟能說出這樣一番真知灼見。


  窗外,下弦月悄悄掛在樹梢,透過簌簌作響的樹影,漏下些許瑩光,斑駁點點如霜似雪,蕭肅的秋風輕輕叩動窗欞,將慕月笙心緒拉回。


  他緩緩一笑,用力捏了捏她的手心,「那你留我睡么?能給我名分么?肯簽婚書么?」


  一連三問,終是耗盡崔沁耐心,她玉腿一抬,三兩腳將他踹開。


  慕月笙捉住她的足,往被褥里一放,目色融融,


  「傻丫頭,我剛回來,得布置一些事,清晨定歸,屆時再陪你睡。」


  崔沁背過身去不理會他。


  慕月笙悄聲離開。


  崔沁負氣埋入被褥,身子蜷縮成一盤蝸牛,悶了一會兒,又供著嬌軀從被褥里爬出來,目光落在那桌案上,她躡手躡腳爬了起來,披上外衫碎步往桌案走去,那婚書已被慕月笙拿走,只留下那幅畫。


  崔沁喜滋滋將畫捧起,正待細看,餘光瞥見地面似有一攤斑斑點點的痕迹。


  她頓覺不對勁,信手將畫放下,把圈椅給挪開少許,蹲了下去,借著光芒看清那是一攤黑乎乎的血。


  眉心頓時籠到一處,一股極致的不安湧上心頭。


  崔沁裹緊外衫,匆匆合上衣襟,衝出幾步迎面喝了幾口寒風,復又折回來將掛在衣架上的披風給扯下來,邊跑邊往身上裹,顧不上換鞋,隨意踩著軟底的繡花鞋沿著長廊往外奔去。


  冰冷刺骨地往腳心鑽,她心如同在針尖上滾過,


  難怪不肯留下來。


  原來是受了傷!


  崔沁腳底生風般飛快往外掠去。


  府內的婆子丫頭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只見崔沁翩翩如蝶,纖瘦的身影在燈火下穿梭,徑直奔出府門口,倚著門框朝外眺望。


  碩大的羊角宮燈映出她眸底的驚懼。


  視線被光芒與黑暗交織,她拚命追尋他的身影。


  崔府緊鄰施宅,今日施家壽宴,客人絡繹不絕,再加之夫子廟今日有廟會,少男少女偕行,幼童稚兒嬉戲,府外大街依然人來人往。


  羊角宮燈在長街外的樹影下勾出一條光帶。


  慕月笙秀挺的身影就這般沒入人流里。


  崔沁裹著披風大步往前追。


  金陵人煙繁盛,富庶居多,哪怕是夜深,城中喧鬧不絕。巷子拐角處的茶棚里還聚著趕車的車夫,三兩個婆子簇擁著晚歸的主人回府,些許頑童從後門溜出竄入人海里,那管事的丫頭氣得跺腳,被戲的如同猴兒般在人影穿梭,還有愛走門串戶的婆子,手裡捏著些瓜果,說說笑笑,盈盈而去。


  濃濃的煙火氣掩蓋不住他一身的孤寂,他鶴立雞群般,逆風而行。


  難過和懊悔聚在心口,她只想跑的快一點,再快一點,將他拽回來,拽回這人間煙火,拽回這喜樂平生。


  不,拽不回來的,他有他的使命,若真愛他,便要接納他,與他並肩偕行,刀山火海,也在所不惜。


  眼瞅著他快要折入巷子里,崔沁只得扯著清脆的嗓音喊道,

  「哥哥.……」


  又怕他覺察不出是在喚他,情急之下又加了一句,

  「允之哥哥.……」


  慕月笙,字允之。


  一聲允之哥哥終是叫停了他。


  他背影一頓,駐足回眸,隔著人山人海,燈火輝煌中,一張分外冷雋的容沁入喧囂里。


  待他目光觸及那昳麗傾城的姑娘,眉梢如春風化雨般,逼退了那蕭肅的寒冽,露出和煦的笑。


  只見崔沁披著一件海棠粉花的緞面披風,期期艾艾佇立人群中,清湛湛的水杏眼格外明亮。


  崔沁見他停下,氣喘吁吁擠過人流奔至他跟前,上下掃了他一眼,見他左手負在身後,眸光頓時一凝,立即去捉他的胳膊。


  慕月笙並沒攔著她,任由她將衣袖往上推,露出一條如蜈蚣般蜿蜒可怖的血痕。


  血跡凝在他手腕外側,瞧著彷彿剛剛被止住了血。


  「你……」崔沁眼眶酸痛,紅唇蠕動輕顫了少許,想責他幾句,終是沒捨得開口。


  慕月笙眸色溫和,「小傷,無礙的,我回去處理便可。」


  崔沁卻懶得回應他,用儘力氣,攫取他的手腕,拽著他往回走。


  回到溫暖如春的內室,崔沁褪去外衫,吩咐人弄來紗布酒水,藥膏。


  又親自用剪刀將他的衣袖剪開,在胳膊頂部看到一條深深的血痕,皮肉往外翻著,傷口略有些發白,她眸眼如同被針刺了一般,心疼地落下了淚。


  這還是她親眼所見的傷口,這幾個月他在戰場上馳騁,不知道受過多少傷。


  說什麼叫她負責,尋著借口讓她簽下婚書,俱是不想叫她發覺他身上的傷而已。


  她都豁下臉面留宿他,他卻插科打諢地推辭,為的是什麼。


  不就是掩飾他身上的傷么!

  「慕月笙,你這個混蛋!」


  崔沁淚水綿綿,小心用燒酒給他清理傷口,復又擦上玉肌膏,最後用紗布給纏住,瞥了一眼那被剪碎的衣袖,見他光著膀子又覺好笑,臉上笑淚交織,最後乾脆將那半截衣袖徹底剪下,再將剪刀往桌案上一丟,俏臉盈冰,不欲理他。


  慕月笙自始至終任由她擺布,那隻受傷的手臂不大好動,只能半握著她柔軟的柔荑,坐在她跟前的錦杌,細聲哄著,


  「我回金陵的路上遭遇伏擊,是金陵方向去的人,金陵乃國朝始都,明帝遷都北上,許多江南豪族不滿,滋生怨悶,廢太子當年打著回都金陵的旗號,取得江南大族暗中支持,平亂之後,江南風雨飄搖,我不可能真的將這些人殺光,只能痛下殺手,屠了幾家大戶,意圖殺一儆百,將江南給震懾住,人人傳我心狠手辣,實則不得已而為之。」


  「當年廢太子身後那幫擁躉之徒,便悄悄隱藏下來,南昌王欲舉事,自然會暗中聯絡這部分人,有些人在漕運和海運上給南昌王行方便,有些人為了不留下手尾,乾脆送金銀珠寶資助南昌王,這些人心裡,金陵才是國都,他們想繼續成王公大族,重回當年六朝世族專政的光景。」


  「江南乃國朝重中之重,江左財富居天下泰半,我如何能坐視不理?」


  「現在大局已定,可這些人暗中還不死心,在我回金陵的途中設伏。」


  「沁兒,眼下我需將國之蛀蟲給挖出來,江南方能泰安,否則若干年後,必有離亂。」


  這場看不見硝煙的戰場,才真正驚心動魄。


  比起南昌王,這些盤踞在江南上百年,盤根錯節的地頭蛇才真正可怕。


  崔沁聽得忐忑,眼尾泛紅盯著他,「那這些人你心裡可有數?」


  瑩玉燈芒下,他清雋的臉現出融融的笑,分外寧和,


  「傻丫頭,我當年不能斬草除根,自然暗中派人盯著。」


  「金陵有四大財閥,施家,柳家,李家和謝家。此四家相互通婚,互為表裡,同氣連枝。施老爺子的長女嫁給李家大老爺,李涵江便是李家嫡長子,這一回李涵江高中狀元,給金陵書院揚了名,施老爺子趁機在這一勢頭下,提出編纂類書一事,將天下文人才子齊聚金陵,這本身便很有玄機。」


  「陛下與我不是不察,預先取之,先欲予之,我們順他意思而下,倒是想看看他要做什麼,以及怎麼做。與其千日防賊,不如聚而滅之,《文獻大成》已撰好,如今該是這老狐狸露出尾巴的時候。」


  慕月笙眼底掠過一抹寒芒,復又與崔沁溫聲道,


  「你這幾日多多出入金陵書院,與歐陽娘子及其他女夫子也多走動,替我打探些風聲。」


  崔沁想到自己能幫上忙,立即點頭,「我知道了。」


  更深露重,已是子時初刻。


  崔沁見慕月笙穿得不像樣子,吩咐雲碧送來一盆熱水,一邊俏眼嗔嗔,一邊給他解開衣裳,替他擦拭身子,如她所料,前胸後背果然添了幾條傷疤,她雖是心疼,終究沒叫慕月笙看出端倪,只細細給他擦拭乾凈,最後拿了一件新做的袍子伺候他穿上。


  她傾身在他頜下,一個個紐扣與他扣上,熱騰騰的呼吸撲灑在他脖頸,喉結不自禁上下滾動,喉嚨略有些發緊。


  他眼底滲出些許血絲,視線定定落在她身上,飽滿光潔的額就這麼近在遲尺,按捺不住,遂傾身貼住了她。


  溫熱緊緊黏著她,不可思議的暖流滑過心尖。


  崔沁手下動作一頓,胸口起伏不定。


  慕月笙彎下腰來,順著眉心而下逡巡至她挺峭的鼻樑,再注視著她瑩瑩發光的眼。


  緩緩將她抱了起來,放在膝蓋,清冽的氣息伴隨著酒氣滲入她肌膚,她身上的甜香也粘了過來。


  滑過她鼻尖,觸到她凌亂的呼吸,目光最後落在那飽滿的紅唇,他眸眼微微眯起,不再遲疑……

  半刻過後,崔沁胡亂將他推開,氣息吁吁,


  「慕月笙,你受了傷.……」


  「傷的是手臂……小傷……不影響.……」


  似為了證明,那受傷的胳膊用力一攬,將她嬌小的身段悉數籠入懷裡。


  他胸膛太燙了……崔沁深深埋下腦袋,心咚咚地似要跳出來。


  餘光瞥見桌案上那封婚書,暈黃的燈芒下折射出一片紅光,映在她眼底,她漸而怔忪,往事一遭遭從她心頭滑過,她一下子呆住任由他施為。


  心也隨他的動作一點一點沉淪,快要觸底時,她揚著眸,濕漉漉的水光里倒映出他清雋的容,喃喃咬牙,

  「我負責……」


  「將婚書拿過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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