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 4 章
斜陽灑落院頭,犀水閣東邊那顆老桂花樹被燙染一片金光。
書房窗戶大開,傳來斷斷續續的說話聲。
「蒙兀最近侵邊數次,兵部程尚書擔心有戰事,跟內閣申請要準備幾十萬擔糧食,再撥一些經費用來鍛造箭矢兵器,齊閣老那邊拒了,程尚書又想求到您這裡來,您是戶部尚書,這事怕是得給個說法。」
一穿著四品大員官服的中年男子,微躬身立在紫檀書案前,語氣恭敬跟慕月笙說著話。
慕月笙換了一件深藍色的直裰,倚靠在圈椅上,眼瞼沉沉壓著,眉峰微斂,
「這事齊閣老做得不對,他與程傑不合,卻不能耽擱了國事,蒙兀那脫脫不花大汗一心想南下,去歲敗了一次,今年定是要再來,該備的□□得備著,等用時便來不及,你吩咐明玉,讓他准了軍械之資。」
「是。」那官員面露喜色,「此事也就您能撐得起來,那程傑昨日鬧到陛下那裡,陛下喚齊閣老去問話,被齊閣老堵得無話可說,您扛了下來,陛下和程尚書都得領您的情。」官員臉上帶著討好的笑。
慕月笙手裡把玩著一方田黃小印,並不曾把他恭維的話放在心上,默了半晌,才回了一句,
「身居高位,必先承其重,他們平日要爭,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卻萬不能亂了國法朝綱。」
官員笑了笑,「關鍵時刻,能一錘定音的總是您.……」
他話音一落,瞧見院門長廊處走來一姿容昳麗的女子,能被侍衛放進來的只可能是慕月笙新娶的夫人,官員忙不迭垂下眸,拱手告退,
「國公爺,下官沒事了,先行告退……」
慕月笙注意到他的視線,偏頭望過去,只瞥見一抹粉色的衣角,眉頭微微皺起。
崔沁被葛俊領著進了西廂房候著,她也沒想到書房有人,暗道自己一時莽撞了,怕是會惹慕月笙不快,只是來都來了,再走顯得越發刻意。
哪知她屁股還沒坐熱,就瞧見小廝領著那官員出去了。
葛俊立在門口笑盈盈沖她道,
「夫人,裡邊沒人了,您去吧。」
葛俊這些侍從跟了慕月笙多年,別人不知道慕月笙與裴音的事,他們這些貼身侍從可是清楚得很,大家都期待能得一位小主子,自然是盼著崔沁能跟慕月笙好,否則以慕月笙的規矩,他們斷不敢放人進來,眼下雖然冒了些風險,卻也無礙。
崔沁倒是不曾多想,接過雲碧手裡的食盒,獨自往正屋折去。
雲碧則跟著葛俊去倒座房吃茶去了。
崔沁到正房廊下,慕月笙已經背著手立在書房內望著她。
崔沁靦腆地笑了笑,沖他露出兩個小梨渦,「夫君,我來看看你。」
慕月笙神情瞧不出喜怒,只淡聲道,「進來吧。」
崔沁從門口進去,繞過博古架到了書房,慕月笙在靠里的圈椅上坐了下來,手裡拿著一本書,指了指對面的坐塌,「坐吧。」
崔沁將食盒放在二人當中的酸枝高几上,用綉帕凈了凈手,將食盒打開,
「夫君,您餓不餓,嘗嘗妾身做的積玉糕。」
纏枝紅漆蓋被打開,一股清香撲鼻而來。
裡頭有綠豆,紫薯,蛋黃等五色糕點,糕點之上灑了一層蔥花芝麻,瓷碟旁邊還卧著一支硃砂梅,色香俱全,瞧著不像是點心,反倒像是盆景。
不愧積玉之名。
「這名字是誰取的?」
「當然是我。」
慕月笙緩緩點了頭,將書冊放下,接過崔沁抵來的濕帕子凈了凈手。
他抬手執一塊嘗了嘗,頓覺入口即化,滑嫩而不油膩,他不喜甜,這糕點卻做了鹹味的。
他不曾說過口味偏向,崔沁定是從日常飲食發覺他的喜惡,才做了合他口味的糕點。
這份心思實屬難得。
「很好吃。」慕月笙嘗了幾口,神色稍緩。
崔沁的手藝是沒的說,無論是糕點抑或是湯菜,她樣樣拿得出手。
「這手藝不輸御廚。」
確切地說,比御廚還要好,口味極好,還懂得精緻搭配,取這麼有詩意的名字,除了崔沁還真沒別人。
崔沁被誇,眼珠兒骨碌碌的轉著,很是開心,兩個小梨渦笑得越發甜,
「夫君,您喝口君山毛尖,略有酸澀,正好沖淡糕點的滑膩。」
皙白的手指扶著一青花瓷小杯遞了過來,袖口滑下,露出一截雪白如凝脂的手腕,她的手腕很細,卻又不枯瘦,瞧著粉白如玉,煞是好看。
她的手有多軟他是知道的。
慕月笙用濕帕凈了凈手,接過茶緩緩飲盡。
這個空檔,崔沁起身來到他的書案前。
那名官員尋他之前,慕月笙正在習字,他遇到煩而未決的朝事,就愛練字,練了一會兒,心氣靜了,事兒也就想明白了。
慕月笙注意到崔沁在筆架上找毛筆,
「你做什麼?」他語氣溫和恬淡,目色淺如清風,一晃而過,什麼情緒都藏在那深邃的眸眼之下。
崔沁朝他眨了眨眼,烏溜溜的眼眸亮晶晶的,像是寶石一般純澈,「夫君,我也想寫寫字。」
她聽過太多慕月笙與裴音合作詩畫的佳話,看著他在宣紙上留下的四個大字,心裡就有些痒痒的。
她滿臉懇求望著他。
慕月笙心就軟了,起身過來,「你想寫什麼字?」
「小楷!」
「那就拿這隻湖州小狼毫。」
慕月笙親自挑了一支筆遞給她。
崔沁拿著兩方和田玉鎮紙將宣紙鋪平,在慕月笙那四個大字右上,提筆開始寫小楷。
慕月笙寫的是「天朗氣清」四個大字,她便在一旁寫了杜甫《江畔獨步尋花》這首詩的小楷。
慕月笙吃了些糕點嘴裡覺得膩,又轉身回去喝了兩杯茶,再回來,崔沁的小楷已經落筆。
他走到她身後,離她只有兩個拳頭的位置,能聞得到她身上淺淡的玫瑰花香,目光落在那小楷之上,倏忽凝住。
崔沁的小楷骨氣勁峭,極有力道,一點都不像是姑娘家的字跡,偏偏那一撇一拉又格外瀟洒,這樣自成一家的風格他還是頭一次見。
「你小楷寫得這樣好?」是驚訝的語氣。
他難得這樣情緒起伏。
崔沁靦腆地站了起來,她確實存了些私心,想叫他知曉,她也不是那麼無能的女子。
她父親飽讀詩書,打小就教她讀書寫字,她愛慕慕月笙,不單是因為他救過她,也不是因為他長得好看,更多的是為他的才華所折服。
慕才的女子大都很有才氣,她不愛串門,平日里做的最多的無非就是讀書寫字,吟詩作畫。
她沒有裴音那樣的名聲,卻有裴音那樣的志氣。
慕月笙眼底果然閃過一抹驚艷,
「你的小楷極有風骨,他日寫一幅靈飛經給我,我幫你裱起來。」慕月笙拿著短短四句小楷,有些愛不釋手。
能得慕月笙這樣的誇讚,崔沁比吃到蜜還甜,
「真的嗎?」
他個子極為高大,比她高了太多,她這樣說話的時候,仰著頭,忍不住掂起了腳,溫熱的呼吸撲灑而來。
慕月笙偏頭,撞上她烏溜溜的眼神,如寶石一般散發著幽亮的光澤,那飽滿的櫻桃小嘴微微上翹,漾著一層酡紅的光暈。
她梳了一個簡單的靈虛髻,插了一支羊脂玉嵌珊瑚的玉簪,髮髻上正中別了幾朵粉色的花鈿,俏皮可愛,又不失溫婉。
崔沁長得太漂亮,今日打扮得也格外合他的心意。
每一處都美到心坎上的女孩兒,捧著一顆真心在他面前,如何不心動。
慕月笙由著心,鬆了手,宣紙跌落,他攬住了她的腰身。
他眼眸深邃如潭,黑漆漆的,彷彿任何光亮都能被他吸入。
崔沁失了神,被迫貼著他的小腹,下意識扶住了他的腰身,以防自己滑下。
「夫君.……」
她確實是來勾引他的,這樣說來,好像還挺成功的。
只是羞得一張俏臉粉如晚霞。
一副迷迷糊糊,要勾人又無辜的樣子,反倒是叫人心底躥火。
慕月笙俯身,輕輕碰觸著她柔軟的紅唇。
崔沁腦子裡一空,被迫扶住了身後的桌案,小腳又墊了起來,被他抵在他身軀與桌案之間。
放在她腰間的粗大手掌越發用力,他含住了她的唇,緩緩吸……吮著,一點點逗..弄她。
這是慕月笙第一次親她,循序漸進,溫柔又冷冽。
裹挾著他清冽的氣息,霸佔著她的感官。
她從不知道接吻是這樣的滋味,忍不住叫人沉淪。
等到他退開時,她不知不覺坐在了桌案上,雙手圈在了他的脖頸。
慕月笙鬆開之際,她才發現姿勢極為不雅觀,忙不迭跳了下來,抓著食盒落荒而逃。
慕月笙立在窗下凝望她粉紅的背影,伸出手擦了擦唇角的水漬,輕輕笑了笑。
崔沁回到榮恩堂,將自己埋在被褥里,不敢見人,悶了一會兒,又覺著格外有趣,抱著迎枕低低笑出聲來。
雲碧抱著整潔衣裳進來疊好,瞅了一眼窩在塌上的主子,滿臉嫌棄道,
「瞧您,去了一趟書房高興成這樣,人又沒跑,天天見著的。」
崔沁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拿著帕子擦了擦嘴角,眨巴眨巴眼眸一本正經回,「你懂什麼,等回頭把你嫁了人,才曉得箇中滋味!」
雲碧被她說得羞惱不堪,「我才不要嫁人,我要跟著主子一輩子!」
「傻丫頭,你嫁了人也能跟著我呀。」崔沁笑眼彎彎,
主僕倆銀鈴般的笑聲,淺淺回蕩在正院。
月上梢頭,暗香浮動。
慕月笙果然比尋常回來的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