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無奈
新電影開拍已經過了十幾天，但在「宋府」的場景卻還沒完成一半，進度在旁人看來緩慢得令人心焦，但對於葉維林來說，除了膠片浪費過快外，其他的還算理想。
宋府的後花園里，曲廊亭榭，青草如碧，清晨的天色帶著灰暗，將這幕景染上一層朦朧的色彩。
艾郁森坐在高高的攀梯上，扛著攝像機對準了不遠處的在亭子里一坐一立的兩人。
亭子里，長相稚嫩的少女正專註地撫著琴，那一低頭的風姿，還未綻放就已楚楚動人。穿著一身淺色長衫的少年正站在她身旁，臉上的表情看似端正，目光卻時不時飄去少女的臉上。
「ok！過了！」葉維林喊道，亭子的兩人即刻停止了動作，臉上都露出了舒了口氣般的笑容。
這個鏡頭拍了將近十次，是這兩天來最不順利的一個場次，亭台上的少年是尹藍，少女則是少版宋曼婷的扮演者朱倩，朱倩是童星出身，現也不過十五歲，是電影的原定人選，葉維林之前為幾個重要角色的試鏡忙得焦頭爛額，知道有些原定演員沒有臨陣逃脫只會感到慶幸，畢竟他考察過「陸武」和「張泰」扮演者的作品，對梁書臻導演選人的目光十分認同，哪會自找麻煩想著去替換。
然而他沒想到，這個朱倩卻給他帶了不小的難題，演技如何先不提，溝通簡直要命，也不知道對方以前是怎麼拍戲的，台詞生硬，跟她講戲就跟個啞巴一樣，只會沉默。
後來葉維林發現她似乎對男性的交流較為抗拒，就讓薛雯跟她多做溝通，幸好朱倩還算敬業，沒將浪費膠片這個宗旨貫徹到底。
由於朱倩的關係，葉維林與編劇一致決定壓縮宋曼婷童年至少年的這段時光，當然，被壓縮了部分不包括她與「宋庭」的相處，比如兩人捉蜻蜓，少年男女在亭台以琴傳情等。
剛剛這一幕的完成，不僅代表這個鏡頭圓滿成功，更標示著朱倩的戲份終於殺青。
演員演得磕磕碰碰，導演也在場外急得跳腳，好不容易搞定了棘手的部分，葉維林自己都舒了口氣，看了一眼時間，才驚覺他們連續拍了十幾個小時，從昨天下午拍到凌晨一兩點，因為還要取日出和清晨的景，只好原地休息二三個小時，然後繼續拍。
拍到現在，已經是早上七點多了，不僅葉維林頂著兩個黑眼圈，就連薛雯那張打著厚粉的臉都透出一股掩不住的疲倦。
「你帶朱倩回酒店休息一會，下午兩點再過來吧。」葉維林對薛雯玩笑般地說了一句：「當年我們一起拍《庄女》的時候，連著兩三天都沒怎麼休息過，現在也許是老了，熬不住了。」
薛雯輕輕一笑，配合那張沒下妝依舊細眉紅唇的臉，有種驚心動魄的美麗：「是啊，不過男人再老，他也熬得住，可女人嘛…」她拉長了音調，搖了搖頭，這無奈又戲謔的調調，還真有幾分宋曼婷再世的影子。
與薛雯的再次合作，葉維林感受最深的就是對方的變化，別看薛雯長著一張溫婉的臉，當年的她性格里卻有著一股不服輸的驕傲，書面點說，應該是清高。也因此，無論她表情神態如何圓滑多變，始終能讓人感受到真實。
而現在的她，就像戴著一個密不透風的牢固面具，籠罩著一層深不見底的迷霧，讓人無法摸清看清的同時也為她平添了一分神秘的魅力。
葉維林不想去探究對方的經歷，相反，他享受這份神秘帶來的碰撞和交流。
「瞧瞧宋小姐這說話的語氣，嘖嘖，入戲太深？」葉維林眼帶笑意地配合著她演。
薛雯微笑著搖了搖頭，牽著一直不發一語的朱倩正要轉身離開時，朱倩卻忽地掙脫她的手，走到了葉維林的面前。
「葉導，我能繼續留在劇組嗎？」朱倩說話的聲音有些怯怯的，眼神卻充滿了渴求：「我想…繼續學習，看看薛姐和其他哥哥姐姐們的演出。」
葉維林愣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原來小姑娘經過這段時間的折騰，非但沒有產生挫敗與厭煩，反倒激起了她的興趣和動力。
「可以，不過費用自理。」葉維林頗為欣賞這個小姑娘認真的態度，便答應了她。
至於強調費用自理，倒不是他摳門，而是怕先例一開，其他人閑著沒事也跟朱倩小姑娘一樣留下來，那到時輾轉三地的機票住宿食宿等，也是一筆開支，對於一個窮劇組來說，何必為面子冒充冤大頭。
「謝謝葉導。」朱倩整日陰沉著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高興的色彩。
見兩人相攜離開，葉維林即使再有拼勁，經過十幾個小時的工作，也不禁產生了想休息的念頭。
為了抑制這份疲憊，他擰開了一瓶礦泉水，將水倒在手心后，不住往臉上拍打著。
這時的天氣已經入秋，水拍在臉上，有股冰涼，刺激得他頭腦越發清醒，正準備拿袖口隨便擦擦時，一條毛巾卻被遞了過來：「哥哥，拿毛巾擦吧。」
葉維林轉身一看，尹藍正站在他身旁，頂著月亮頭與一身長衫，卻拿著一條毛巾，頗有些不倫不類。
看著尹藍那雙熬得有些通紅的漂亮雙眸，葉維林有些心疼，但他不得不狠下心說道：「待會你還有幾個鏡頭，拍完今天的戲份，『宋庭』就正式殺青了！」
「我知道了。」尹藍應了一聲后，臉上少見地帶著幾許遲疑：「我能……跟朱倩一樣，留在劇組嗎？」
「當然不行！」葉維林立刻拒絕道，隨後，他意識到自己太過專斷，便緩和語氣道：「還有三個月，就是藝考的時間了，你現在時間緊迫，一定要好好準備。」
尹藍沉默地看著他，不自覺地抿緊了嘴角。
葉維林簡直一眼就能看出他在想什麼，可他還是狠下心道：「你別太自負，在我看來，你很可能考不上。」
「當然，你考不考得上，也與我無關。」葉維林想起對方一聲不響就與星宇達成協議的事，心裡始終感到一陣氣悶，說完這句話后，就冷淡地走開了。
宋府的後門開在一條逼仄狹窄的衚衕巷裡，門邊堆著幾捆木材，正被下人們陸續搬進后廚，尹藍扮演的宋庭正一臉木然地跨步走出，身後跟著管家和幾個奴僕。
「哎呦喂，堂少爺，這可真不是我家老爺狠心。」管家臉帶憐憫，語氣卻陰陽怪氣地令人感到不適：「這實在是收留不起啦，老爺說了，咱們宋府不養白眼狼，這打秋風的親戚多了，還不如沒親戚。」
「堂少爺，這程就不送了，慢走啊。」
葉維林指揮著艾郁森將鏡頭往後退，先給了門和門裡管家一個中景，隨後將鏡頭對準了尹藍的背影。
這個鏡頭，葉維林構想了很久，宋庭離開宋府的這一幕，標誌著他徹底離開了宋曼婷的人生。
所以這個鏡頭不能太輕，比如什麼都不交代，直接拍攝一個被狼狽趕出的畫面。
但也不能太重，比如管家冷嘲熱諷后，宋庭傷心失落乃至痛苦，這與一般電視劇的通俗橋段沒什麼區別，交代得太過直白，不僅看起來虛假，沒有什麼說服力，而且於精益求精的電影來說顯得累贅，沒起絲毫作用。
單拍宋庭的背影，卻能很好地詮釋這一幕的餘韻——夭折的愛情、離別的傷感、消失於人海茫茫的未知，以及處於大時代背景下，人如浮萍的悲境。
這個背影逐漸以對焦虛化為結束。
拍完這個鏡頭，葉維林就打算收工了，在宋曼婷未出嫁時的少女時期階段的拍攝，已經初步結束，接下來就該拍攝宋曼婷被汪家休棄送回宋家的這段情景。
葉維林叫來編劇，一邊商討著，一邊想著回去得看看目前拍好的片段，是否還有補拍的鏡頭。
「哥哥，我買了早餐。」尹藍見縫插針地打斷了兩人的談話，葉維林斜眼看著對方一臉委屈的表情，終於有些氣消，那編劇一看那兩人氣氛不對，頓時也十分有眼色地走開了。
「我不想吃。」葉維林冷冷說道，轉身欲走。
「哥哥，過了今天我就回去。」尹藍及時拉住了他。
葉維林嘆了口氣，一時間也不知說什麼，好一會才道：「我希望你作出的任何決定，都是基於你自己的意願，雖然我的確是希望你回去，包括簽約那事也一樣，但是你——」
「哥哥，你別說了。」尹藍輕聲打斷道，他拿著手上的早餐盒遞了過去，仍然是一臉的微笑：「算我求你了吧，先吃早餐吧，現在都□□點了，下午兩點還要開工，你一晚上沒睡，我怕你頂不住。」
葉維林醞釀許久的一番苦口婆心的話，被對方這麼一腰斬，頓時噎住了，好半晌才無奈低嘆道：「是我求你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