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一貳柒

  嘗值元旦日大雪,階前砌畔,宛似堆銀,深如積玉。又因大朝會上上下下都有事忙亂,宮殿里宮人來來往往的,卻沒空閑聊說話。


  韋太后笑呵呵得頭一個舉杯飲酒,「大家開懷暢飲,今日須要極盡歡娛,不醉不休!」說著便一口飲盡。


  除開宮中妃嬪,仍有一些親戚也在宴上,另有朝中大臣的內眷,坐得滿滿當當,都不敢逆意,歡呼暢飲。


  吳嬌娘下首坐的便是李綱的妻子高竹雪,她又滿飲一杯,便笑道,「今個兒過節,怎麼沒見著圓妃娘娘?」


  元旦宮宴,她身為一宮主位,怎麼沒到?莫非孕子之後,身材容貌走樣,難已見人?

  吳嬌娘不免客套一番,「許是娘娘貴人事忙。」話雖是這樣說,但到底添上了一份擔心。


  正在這時候,黃門提報,「圓妃娘娘駕到。」


  除卻韋太后,一應人等便應言俱站起來,只見一個真正神妃仙子般的人物搖曳走來,頭戴著百鳳朝凰的金冠,珠寶生燦,一身綉金的百碟穿花明黃錦緞排雲襖,身如柳燕,腰肢纖細,根本不像是生育過的婦人,而她懷中抱著的大紅祥雲襖里的,定是眼下官家的獨生長子,趙旉。


  眾人邊半蹲著行禮,邊伸長了脖子,想仔細瞧瞧那皇長子到底長的是什麼模樣,回去也好與官人說說。


  韋太后也站了起來,忙要接過孩子,「這麼冷的天兒,你還抱著他來來回回折騰,要是凍壞了他可怎麼好!」她的小孫孫,可長的真喜人啊,瞧瞧這小手,多有勁啊。


  「沒事的,打小要多經歷些,才不怕風霜呢,再說難得官家想顯擺顯擺他這個兒子,我這個當娘的,也沒有不樂意的理兒呢。」圓圓直接坐到了韋太后的旁邊,眼角將眾人一掃,才道,「免禮吧!」接著又笑臉盈盈道,「我來遲了,不免掃了大家的興,本應該罰我,可我如今又吃不得酒,只好請我母親來替我了。」她讓杜氏把自己帶來的系統出品銀杏酒送到吳嬌娘的桌上,「還請朱夫人多多幫我擔代。」


  吳嬌娘哪裡有不應之理,爽快得自斟自飲一連三杯,方才停杯,酒興微微上臉,便朝著圓圓笑著點了點頭。她一聞那味兒,就知道是定是女兒又自己釀的果子酒了,味道好,上面不上頭,就是喝上它一罈子,也不會醉死,只覺得通體舒適。這哪裡是罰,明明是借罰賞她東西呢。


  這個機靈鬼!


  吳嬌娘見女兒看到自己了露了笑臉,又去跟太後娘娘說話,不由又滿飲一杯,她果然又長大了些,更知道怎麼在宮裡處事了。


  當時她就覺得著了道,回到府里,忙召了老大夫給自己細細把脈,果然是什麼引起她心浮氣躁,使人不容易冷靜,份量都十分輕微,但越是嗅覺靈敏的人,反應就越大,加上圓圓本身就懷胎,極易脾氣變化,所以就格外明顯。


  但也就因為圓圓反應太大,才能及早發現,若是反應不大,長期以往得受到那東西的影響,必定會影響母體與胎兒,就是明面上看不出什麼,只怕到時候也會難產,極可能會一屍兩命。


  如此兇險,可憐她的圓圓,而她這個當娘的,竟是一點兒辦法也沒有,甚至連說都不敢說,怕她知道了害怕。也幸而官家同樣心繫於她,在她懷胎生產這一年多的日子裡,硬是跟圓圓如漆似膠,待她如珍似寶,沒讓她受半點委屈,順順利利生下了皇長子。


  吳嬌娘品著美酒,望著高座上女兒與太后看著外孫其樂融融,心裡想著,這也是圓圓的緣法了,這世上能有幾個女人像她一般如此受得到官人與婆婆的疼愛呢。雖然當初想著把她高嫁,沒想到她能高嫁到這地位,也沒料到,她真是走的這般順利,真是太好了。


  朱意遠立在朱勝非的身後,見爹的酒杯空了,便又給倒滿。


  朱勝非若有些醉意得看著那些人作詩寫詞,還有自己拉下臉面來唱曲兒的,見兒子俊臉緊繃,不由拿筷子夾了塊肥鵝送到他嘴裡,「怎麼了,皇外甥也讓你瞧了,怎麼還不滿意?」


  「姐姐都沒能出來露個面,我還沒給她拜年呢。」朱意遠張嘴接了,邊嚼邊道。他的船已經準備好了,還有姐姐說的航海圖跟指南針,還有那十分善水的廚子!一聽說姐姐懷著孩子就被人陷害,到如今還沒把那些人給挖出來,他心裡就跟時時被油煎似的。


  他們都說姐姐過的多好多好,趙構那小子多麼疼愛她,在姐姐的面前,六宮粉黛無顏色,三千寵愛於一身。可他卻不覺得,論姐姐的人品才貌,哪個男人會不好好愛她,趙構疼愛姐姐,那是應當的!既然是應當的事,何況被反覆拿出來誇讚,那還不是因為他是官家,他是天子。不然怎麼不說他跟姐姐琴瑟和鳴,怎麼老是提給他選秀,怎麼不把姐姐升做皇后!


  姐姐連孩子都給他生了,可眼下卻還是個妾!


  朱意遠不滿意,一萬個不滿意!


  朱勝非真是拿他這個痴兒子沒辦法,官家對他可是十分厚道,看在圓圓的面子上,他的生意不論做到了哪兒,觸及了多少個地方大戶士大夫們的根基,惹了多少事,可都是官家幫他描補的。是,他確實是實足十的納稅給官家,但官家會缺錢嗎?


  他想要什麼,不是一句話的事!


  官家喜歡滄州的棗兒,那滄州那片子棗林,是被百姓們當成眼珠子似看護著,每年都齊齊整整供上來,整整一年,不論風霜雨雪。


  雖然說他十分克己,但普天之下,哪怕是個小兒,誰不認為皇上應該吃最好的,用最好的!


  除非那些心裡沒有他這個君主的人……


  一想到這裡,朱勝非就對痴兒子吃姐夫那點子小醋完全不放在心上了,遠兒這樣子使使小性兒,無傷大雅。


  而那些人,朱勝非不由皺緊了眉頭。


  也不知道怎麼會相信什麼當初金人攻宋就是因為金太宗形肖太-祖,是太-祖轉世是來奪回皇位的,這等無稽之談竟也妄信。那個金太宗早就被氣死了,當初黃河一戰,金國的舉國之力就被完全擊潰。別說大宋沒收回燕雲十六州,就是收回了,他們也絕對沒可能再舉兵南下。無兵無將,無草無糧!也最多能到邊境打打劫!


  太-祖確實高義,雄才大略,將皇位傳給了自己的弟弟,所謂的斧影燭聲雖有疑點,但如今官家是一位明君!而且他也是唯一的徽宗兒子,那些百年前的老黃曆,看都不想看。


  把太-祖四子趙德芳都快捧到天上了,就是為了給後人揚名鋪路,不過那邊也不是全然一枝獨秀,趙子濤跟趙子彥兩個人都相爭不下,都做著能一朝登帝的美夢呢。


  雖說荒唐,倒也真有人相信,還弄出個林仙姑出來,說她有未卜先知與神靈往來之術。


  呸!天花亂墜也不過是些裝腔作勢的騙術罷了。


  朱勝非不由夾了塊臘香腸嚼著,一嘗便欣喜道,「這豈不是你按照你姐姐說的找來的辣子跟花椒一起同腌的。」御廚還是厲害,比他家裡的臘的味道更好。


  「那可不是!我開始還以為是花兒呢,結果姐姐高興跟什麼似的,卻是要的它的果子。」也不知道姐姐在哪本胡書上翻到的,說跟胡椒一樣,散寒燥濕之效,而且拿來做為調料,極是可口美味。


  剛剛找出來的時候,他家裡也是費了好大的功夫才知道怎麼種植食用的。沒想到姐姐卻是不藏私,這麼乾脆就告訴他了!朱意遠不免又有些生氣,旁人都說他對姐姐多好多好,也沒看看,姐姐對他,有多好!

  什麼事都想著他,他若是對不起姐姐,那他還是人嘛!


  「多吃點,別在那裡瞎想些有的沒的,你姐姐上回不是還說了番茄嘛!還有什麼,玉米?土豆,你別老是跟別人爭生意意氣,好好給你姐姐淘弄這些才是正理。錢能賺得完嗎?」


  「知道了。」他怎麼不可能不去辦,那肯定是船走的還不夠遠,不然唐朝都有使者寫書註明了,他怎麼可能找不到呢。朱意遠點了點頭,看到趙構誇過一些人寫的詩詞之後,已經站起來準備先行離開了,「看樣子,他又要提前離席了。」


  「好好說話,再不濟叫姐夫!」朱勝非用筷子打了下他的嘴,「他走了之後,大家才好說話不是!」也得給機會他們串聯啊,不然宗大爺的提調兵可都不是吃素的。


  趙構來到朱勝非面前,親自敬了杯酒,便退席離開。


  君臣不過互望了一眼,大家都心知肚明。


  朱勝非該吃吃,該喝喝,一會兒便酒足飯飽,坦然得把手擔在兒子的肩膀上,「老夫醉了,實在是不能再喝了,先行告退,大家盡興,盡興!」


  「朱相公,您慢走!」


  「朱相公,我送送您!」


  「朱相公,這是小的通宵達旦寫的,請您過目。」


  「朱相公……」


  朱勝非再是接納門人,到底是一朝丞相,舉賢納士是他的本職工作,好不容易有機會與他結交,一些人便跟著他走了。


  剩下的人見機會難得,不免就舉杯靠近,說起話來。


  趙構回到延福宮,先拿牙粉漱了漱口,換了家常衣服,才捧著濃茶喝了兩口,「他們說什麼,可聽的清楚。」


  「清楚!除了那耳利的,還有幾個會唇語的,放心吧,定不會漏下的。」吉祥小聲道。


  「唔,母后那裡還沒有散?」趙構瞧見那悠車,不免掛心起圓圓跟旉兒來。


  「應該不會那麼快散,但娘娘跟小王爺肯定會提前走的。」


  趙構點了點頭,「那你派人去迎一迎,剛才朕瞧著又下雪珠呢,把轎子抬著去,別讓她又自個兒走回來。」生育旉兒,她可是受了大罪了,要不是發現的早,只怕……生產的時候,足足五天四夜,那小子才肯降生,累得圓圓一連幾日連湯藥都是由他親哺入口的。大了點兒,他也死活不肯吃任何奶娘的奶水,圓圓拿他沒法,心疼他便親自餵養。不過也許是這樣的緣故,旉兒打生下來,就沒得過一回病,實在是難得麒麟兒。


  「是,這不用您交待,老奴早就派幾個腿腳麻利的妥當人去了,您就安心吧。」當初延福宮香囊一事,宮女被送走上百,可太監們被打殺了幾十!要說誰最恨,他吉祥頭一個恨那黑心的恨的牙痒痒的,要讓他知道是誰,哼,絕對不會輕饒了!


  太監們都是去過蠶室,沒了後代的可憐人,宮女們到了年齡,眼下就能出去。可他們最慘的,連半個親人都沒有。別說生主牌位了,就是死後燒紙的人都沒有。要是能得主子的信任,能趨承得臉的,還能存下些養老錢,都時候收養幾個小徒弟,老年也能過下去。可若是連主子都沒有,他們這些人就是那無根的浮萍!

  誰想害他們的主子,就是在害他們的命!

  吉祥那是對著所有的太監們面前,直白白說得清清楚楚地,想死的,自己去作死,也別拖累了旁人,眼睜睜看著他一個兒子,被檢舉出來,活生生打死。


  也就因為這事,官家才認真暗地裡置辦了內監衙,專幫他打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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