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六十三

  死?

  死了?


  趙佶不禁握拳到胸口,向後退了一步。


  都死了是什麼意思,他明明還活著。


  趙佶不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


  岳飛知道「太上皇」會想明白的,不論怎麼樣,從任何角度來看來,他一是不能讓所有人面臨著弒殺君王的污點,二也不能讓圓圓被人污指,三是整個大局來說,大宋的朝廷,不需要像趙佶這樣以自己愛好來處事的君王。


  宋太、祖真的很英明,他從來都知道兵權的重要性,他為了子孫後代進行了大改制,可也讓這些知道兵權重要,可從來不明白兵權到底重要在那裡的文皇帝們,受盡了武力疲軟的苦。


  若是之前的話,他可能還會對著朝廷的任命,整個皇族的威嚴看得無比重要,可經歷過叔父不停日子的教導、除了習武時豐富藏書的觀閱,更有行萬里路的野心與抱負,面對金人毫無尊嚴的趙佶,已經得不到他的尊重。


  「岳將軍,你的意思是,這世上已經沒有趙佶這個人了嗎?」他已經是個死人了,怪不得……


  岳飛坦然點頭,「我會帶您去見康王,最後如何處理且看他。其實大人,您是真的想繼續做太上皇,承受與金國交戰,四處為患,如今四海是禍的危局嗎?」


  「如果您自己願意放棄這個身份,那對大家都是一件好事。」


  「胡說,我明明就是太、祖皇帝的血脈,我是趙佶,這怎麼能改變?」趙佶真是沒料到,岳飛真是好大的膽子,他居然敢,居然敢告訴天下人,他已經死了。


  他拿著厚厚的一疊軍報,上面無不是勝利的好消息。


  「怎麼會?」為什麼沒被擄之前,全都是被一一擊破的壞消息,而今卻像是完全扭轉了局面!

  岳飛輕輕微笑,「在您相信只把自己的子民送給別人任意□□就能活命的時候,怎麼可能會有人為您賣命呢?」


  「那些服從你,保護你的人,下場怎麼樣呢?」


  「唐皇太宗有一句話,您可能是忘了吧。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我……我……」趙佶的腦子一片空白,他顫抖著全身,絲毫找不到任何反駁的話。因為他覺得拋棄天下人也無所謂,所以天下人也拋棄了他,是嗎?


  可他是皇上啊……他貴為九王至尊,卻跪在金人的面前,寫著討好的奏章,懇求他們放過自己……


  趙佶想到自己一聽到金兵渡過了黃河,瘋狂逃跑時朝著他下跪阻止的禁衛軍,他們朝他山呼萬歲,求他不要逃跑,求他留下來主持大局……


  趙佶掩住面,眼淚不停得往下滑。


  他到底憑什麼以為,他負盡了天下人而天下人不會負他?


  哈哈哈,他真是傻瓜啊……


  叔父,真是好手段的下了好一步險棋。


  在未來的帝王還沒曾登基之前,他先是為其抹平障礙,又保留住把柄。簡直是冒著天下而大不為……何其大膽!

  岳飛長吐一口氣,此等氣魄,叔父,你就不怕嗎?如今是康王力孤,得你相助,等日後,他終成為皇帝之時,他會不會……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他輕輕念了這句話,見圓圓眼睫毛眨動,便扶她坐起來,讓她喝葯。


  圓圓還沒完全清醒,一口苦藥瞬間讓她雞皮都起來,她條件反射得想推開碗吐出來被岳飛一手捏住了下巴。


  「不許吐,乖乖吃藥。」


  苦,苦,苦死人了,圓圓被迫咽下黑漆漆地葯汁子,甚至嗆到鼻子都噴出來不少,狼狽至極。


  岳飛挑高了眉頭,沒想到,她居然會這麼怕苦。他還以為這小丫頭天不怕地不怕,就沒能治住她的了呢。


  根本不在乎她噴到了胸前的岳飛,確認除了這些,她嘴裡的葯汁都咽下去之後,面不改色鬆開手,將剩下的葯汁兒再一次灌進了她的嘴裡,力度之大,甚至圓圓覺得自己的牙都要掉了。


  她痛苦得抓住了岳飛的胳膊,根本不會服侍人的大男人啊,這根本不是喂葯,這是要命啊!甚至她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直到一大碗苦藥湯喂完,岳飛還捏了她的下巴好一會兒才鬆手。


  「你……」圓圓才想說什麼,也不知道這葯里是不是有什麼安眠作用,整個人的意識又模糊起來,眼皮漸漸沉重,便又睡了過去。


  岳飛確認她肯定是睡熟之後,將圓圓收拾了下,叫來自己的親兵。


  」將她帶上船安全完整送回應天。「


  」藥效應該能持續三日,若是提前醒來,萬不得已可將其擊暈。「


  「這事辦完之後,你們過兩個月再回來。」


  「還有,這件事,必須爛在肚子里,明白嗎?」


  「明白!」


  「去吧。」


  叔父總說圓圓是一員福將,會給事情帶來意想不到的絕妙發展,他之前還不信,如今他是真信了。


  可是接下來的風浪,不需要她在這裡承受。


  趙構回到自己的船艙,由著隨仆給他解下帶血的盔甲,眼黑如墨。


  「殿下,沐浴已經準備好了。」


  「嗯。」他全身浸入熱水中,深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放在桶中握緊又鬆開。方才在船頭,他確實是沒有看見自己的大哥,那一刻,他真的感激上蒼,可是,那船上卻站著他的妻子——邢秉懿。雖是模樣落魄,面容憔悴,形容枯槁,但他還是瞧見她了。


  她應該也看到了他,淚睫於盈,滿懷期待……可是他,連她的名字都不敢叫,甚至沒有要求金人放過她,親眼看著她死在火彈之下。


  臨死前,她那不敢置信的眼神一直刺痛著他的心。


  他沒能救她,親眼看著她死,甚至是他射出那開戰的一箭……


  趙構拿過僕人手裡的手巾蓋在臉上,「出去。」


  「是。」


  就算是這是船艙里最好的位置,也不過是簡陋跟之前康王府偏殿不可一比,可就是這樣的位置,他想做。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不知道康王你,到底是想做哪個為呢?

  ——沒有不是夾雜著血雨腥風的前進,殘酷的競爭之下,還有千瘡百孔廣闊河山,萬萬臣民心思萬變,您要不要做?

  整個船隊,所有的火藥利器,甚至是各路消息,都是為了他出場而搭造的舞台,他站在那裡說的話,甚至都與甘管家商量過,會出現的情況也一一預判過。


  他只是沒想到,那麼巧,那麼剛好,她也在那裡。


  從來他都知道她跟其它人一起被金人擄走,但他又希望,夫妻兩人還能有重見的一刻,他不會在意以前,一定會將她好好珍惜。天意弄人,竟將她安排在那艘船上。甚至她死的時候,除了他,應該沒有知道她是誰。


  而且他不能,不能去拋下眼前這一切,去尋找她的屍體,連承認都不可以。


  誰都不會知道,邢秉懿的男人親手葬送了她。


  除了他自己。


  白色的汗巾漸漸濡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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