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緣了,緣生
夜深
一座荒廢的古寺廟裡,四處都是殘垣斷壁,就連寺廟中心供奉的佛陀都破舊不堪,雜亂的荒草長滿牆壁的裂縫,顯然是一座失去了信徒的荒郊野寺。
雖然是深夜,但是寺廟裡面的一切都看的很清晰,在佛陀膝下有一團火光,面對著佛陀坐著一人,在他背面有一英俊女子,正是黑石殺手細雨和行僧陸竹。
陸竹閉目盤坐,手裡拿著兩根纖長的銀筷,細雨在陸竹不遠處,手中辟水劍嗡鳴如水,只是從劍鋒流露出來的不再是殺氣,而是說不明的愛意。
「你有四招劍法沒有學全!」
剛剛和細雨對過劍招,所以陸竹對細雨辟水劍法的漏洞知根知底,也明白轉輪王傳授細雨劍法時不懷好心。
「是又如何?」
細雨眼神微微泛紅,辟水劍遙指陸竹眉心,只是手臂卻在微微顫抖,明顯是心裡不像她表現的那般平靜。
陸竹依然沒有睜開眼睛,沉聲道:「我擔心你日後,如果遇到真正的高手,一旦被他看出劍法破綻……」
陸竹停頓了一下,細雨立即朝前走兩步,劍尖緊貼他後頸,道:「你轉過身來,看著我!」
陸竹沒有動靜,只是他緩緩睜開眼睛,平靜答道:「我不能再看你,再過幾天,我就正式剃度出家。」
「現在才說剃度,那你為何纏住我三個月?」
細雨神情變的激動,眼角隱有縷縷悲切,他知道自己對陸竹已經生情,但黑石中人是不能有感情的。
哪怕是現在將羅摩遺體還給轉輪王,她也不可能再回到之前的日子,一個殺手若是動了情,那她就不可能再像從前那樣動手殺人!
清晰感受到細雨的神情波動,陸竹身體微微一顫,道:「今日別後,我將晨昏為你誦經消業,並求佛祖發願,讓你了悟能斷,能斷一切法,能斷世間一切痛苦,脫離苦海,而登彼岸!」
「能斷?」
細雨看著陸竹的背影,隱有淚水淌出:「你斷的了嗎?」
「哪家寺廟敢為你剃度,我就把寺里的老少大小全部殺光!」
「且慢!」
陸竹終於轉身,朝著細雨離去的背影,認真說道:「今日,該讓我消了此孽,了結這段緣。」
「藏拙於巧!」
陸竹以筷代劍,施展出細雨辟水劍法里缺失的第一招。
四十一式辟水劍法又快又密,江湖上能抵擋細雨辟水劍法的人物寥寥無幾,但是轉輪王對於任何事情都喜歡留一手,因此辟水劍法最重要的四招他並未交給細雨,因為這最後四劍,乃是單獨的四招,也是克制前四十一劍的唯一法門。
陸竹武功本就高出細雨許多,而且又懂得辟水劍法的真正精髓,因此令人聞風喪膽的黑石第一殺手,在他手下就像是蹣跚學劍的孩童。
「藏拙於巧,用晦而明,寓清於濁,以屈為伸!」
四式劍招,破盡細雨四十一路辟水劍法,哪怕細雨的劍術已經練至爐火純青的極高境界,但是這四招破綻乃是轉輪王親自埋下的,所以就算知道劍招有破綻,細雨依然那樣使用,因為少了四招的辟水劍法已經深入她的精神,契入她的骨髓。
對於陸竹的心意,細雨已然清楚明白,正是因為愛,所以她才能放手,也正是因為愛,所以她才能再拿起劍。
一式「風雨蒼黃」,辟水劍如羚羊掛角,無蹤無際。
陸竹飛身而起,手中銀筷倏然飛出,正是辟水劍法裡面最快的那一招,「一線天人」。
嗤!
一聲清晰的嗤響,細雨僵住了,唇角微微抖動,怎麼可能!
他是那樣強大,他是那樣完美,辟水劍怎麼能那樣輕易穿透他的心脈,怎麼可能是這樣!
看著自己手裡的辟水劍,細雨從未有過這樣的茫然,順著劍身的抖動,她好像能感受到陸竹的心跳,此時辟水劍的另外一端,正是連接著陸竹的心臟。
相比於細雨,陸竹反倒變的無比平靜,似乎要死的根本就不是他一樣。
「禪機已到!」
陸竹將佛珠取下來放在細雨劍上,微笑道:「若你能放下手中這把劍,離開這條道,我願是你殺的,最後一人。」
啪啪啪……
細雨心神散亂,辟水劍迸射出一股劍氣,串珠細線從中斷裂,數十顆佛珠頓時灑滿地上,更將細雨的心打落七零八落。
……
「黑石,乃朝廷黑暗之基石,據說天下官員的任命都得經過黑石的同意,官員若是不從便會遭到暗殺!」
一處幽僻的農院里,微微泛著幾縷血腥的氣息,原本屋子的主人已經死去數個時辰,流在桌面的血跡都已經變的乾涸。
屋子裡,除了三具屍體之外,還有五樣人;
削竹老嫗,吃糖小孩,燒火姑娘,砍柴野漢,還有最後的瘸腿農夫。
如果不是桌面上死去的屍體,或許他們五樣人就是其樂融融的圓滿一家。
「聽說,就連羅摩的遺體都落在細雨手上,細雨的四十一路辟水劍法又快又密,死者的傷口,就像是被如刀的細雨所刮過一樣。」
接著瘸腿農夫的聲音,蓬頭垢面的砍柴野漢說道。
「大家合力殺了她,平分了賞銀,如何?」瘸腿農夫繼續蠱惑道。
燒火姑娘看了眼粗曠野漢,似是在詢問,吃糖小孩看了看削竹老嫗,同樣是在詢問,殺手從來都特立獨行,尤其是細雨這樣的頂尖殺手。
若是論武功,在場沒有一人能是細雨對手,但要是五人聯手,他們足有七成把握,所以結果很快就商議出來,劫殺細雨,搶奪羅摩遺體。
背著身後的羅摩遺體,細雨心裡依然不能平靜。
「消了此孽,了結這段緣!」
陸竹死前這句話一直縈繞在她心頭,只是,人世間之所以如苦海難渡,不正是因為有那麼多的愛恨情仇糾纏不清,這緣與孽若是這樣容易消去,世間又哪來的苦海無涯,又何須回頭是岸。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一個皮膚粗糙的小男孩,快步從竹林跑來,一抹冰冷的殺氣像是雨水滴落在她頭頂。
「姐姐!」
小男孩突然轉身喊道,隨後空氣猛然爆出一聲清脆的「鏗鏘」劍吟。
畫面彷彿定格在這個瞬間。
小男孩手臂高高抬起,細雨手裡的辟水劍在空氣發出微微的顫音,不遠處正在削竹的老嫗身體突然僵了一下,停下了手裡的動作。
順著細雨的角度看過去,小男孩袖裡有一隻倒映著寒刺的小箭,只是現在那隻袖箭再也不可能發射出去,一道淺淡的血痕從他的脖頸開始變的清晰,就像是一條細細的紅繩。
轟隆!
屋子的壁窗突然碎裂開來,那名粗曠的野漢身形變的清晰,在他手裡拿著一對奇兵鋼爪,每一道爪印都閃耀著駭人的寒光。
而他身後,那位樸素的燒火姑娘眼神冰冷,之前的淳樸已經變為嗜血的殺意,江湖路,江湖人,一旦走上這條道,無論是哪樣人都會變的難以捉摸。
「動手!」
一聲厲喝,從屋頂飛下一道濱鐵長槍,瘸腿農夫並不瘸,哪怕看起來已經年過花甲,這一槍依然爆發出令人驚駭的力量,足以開碑裂石。
細雨神情冷漠,任由四人將她圍住,只不過是些見不得光的老鼠罷了,也只有在她離開黑石才敢出來興風作浪。
「若你能放下手中這把劍,離開這條道,我願是你殺的,最後一人!」
陸竹死前的期待又出現在她眼前,那種心肺撕裂的痛苦吞噬著她的心神,一聲痛苦的厲嘯,細雨手中的辟水劍變的更加凌厲,卻少了許多殺氣。
細雨離開了,除了最前面的小男孩,另外四人並沒有被她殺死,或者說他這是在兌現對陸竹的承諾,真的要放下手裡的劍。
原本寂靜的農家院落,早已變的滿地瘡痍,屋子裡面都是裂開的劍痕還有破碎的傢具。
搖了搖頭,古繼君從暗地裡走了出來,看著細雨離去的背影,他知道細雨是去找李鬼手了,這個曾經的冷酷殺手,已經厭惡了江湖上的血雨殺戮,只甘願做一個平凡的紅塵女子。
愛之極致,真的能放下?
古繼君不願意去想,也不會去想,他註定要踏著芸芸諸生,累累白骨,走到那不知何處才是盡頭的彼岸。
由愛生厭,細雨沒有殺死那四樣人,古繼君沒有愛,也沒有厭,在他眼裡只有前面的路,還有擋在路上的絆腳石,所以他出手殺了那四人,只要他們不死,細雨的行蹤就會一直暴露下去,這不是他想要的。
「消了這孽,了結這段緣?」
念叨著寺廟裡陸竹的這句話,古繼君神情冷漠,一段緣結束,卻意味著另一段緣的開始,緣來即是原來,只要人還在江湖,就註定是脫不開的,這就是因果輪迴。
三日後
所有前來劫殺細雨的江湖豪客,無一意外的全部消失在這處農院,總數兩百一十七人,每一寸血肉都與這裡的泥土融為一體,以至於原本清幽的農院也多了幾分鬼魅,就連地上的泥土隱隱都透著赤紅。
「諸天罪孽,盡加吾身!」
血水染透他半邊身子,背著身後的半具羅摩遺體,古繼君朝著李鬼手的船屋走去。
細雨自江湖失蹤,羅摩遺體自然隨之失蹤,在細雨沒有被找到的這半年,就是他為自己爭取的最後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