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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一聲實在太響了,震得牛車都抖了一下,秋奈則將頭枕在他的肩膀上笑得全身發顫。
茨木童子越發窘迫了,擰著眉,可她還不停歇,居然還在笑,他的眉毛也越擰越緊,最後擰成了一個死疙瘩。
「喂!」
他忍不住吼了她一聲,秋奈卻笑眯眯地伸手摸了摸他的下巴,他再次石化了。
「你怎麼會這麼可愛啊……」她的雙唇貼著他的臉頰,輕輕啾了一口,「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噼里啪啦——
石化掉的茨木童子開裂分崩了。
「秋奈?」橘友雅聽著牛車裡的動靜消失了,擔憂地盯著微微晃動的車簾看。
趕車的正是橘少將,而安倍泰明則和源賴久像是兩個透明人一樣默默跟著,然而,即便所有人都能將他們兩個忘掉,秋奈卻是不能的。
她趴在窗子上,望著安倍泰明道:「走的有些久了,要不要上來歇一歇?」
他面無表情地抬頭看了她一眼,又低下頭默默地走路。
秋奈又將目光放在了源賴久的身上,「那這位武士大人呢?」
源賴久搖了搖頭。
這一個兩個都悶死個人,好在秋奈倒是既能長袖善舞,又擅做解語花,即便幾個男人都不說話,她也能讓人感覺不到尷尬。
倒是一旁的茨木童子,心裡卻一陣陣泛酸。
果然,這就是人類女子啊,三心二意,裝模作樣,假情假意,花心騙子……
還是將她吃掉算了!
他猛地捋了一把頭髮,心中煩躁的像是被無數只騷狐狸用爪子撓著。
然而,他這廂正煩躁著,脖子上卻突然圍了一塊熱乎乎的東西,他伸手摸了摸又滑又軟,又香又彈。
心裡明明知道那是什麼,他卻梗著脖子呼哧呼哧喘著氣。
「你呀……怎麼又擺出一副不高興的樣子來呢?」她整個人趴在了他的後背上,跟他咬耳朵:「難道是嫉妒了?」
茨木童子真想一爪子撓她一臉,看她還會不會到處賣弄風情,可別說他一想到這點手臂就像是有千斤重,怎麼提也提不起來,若是他真的這樣做了,她也能用一張嘴哄得男人們暈頭轉向。
酒吞童子就是前車之鑒!
一想到這點,他就像被迎面撲來的凉雨給打醒了,皮膚也一寸一寸涼了下去。
他睜開了眼,卻發現那兜頭扣下的凉雨並非是他幻想中的,而是外面確確實實下了雨,那些雨也確實看上去古怪,竟像是自己長了眼睛似的總是從車簾的縫隙間肆無忌憚地鑽進來。
看樣子真像是酒吞童子的手筆。
茨木皺著眉,幾乎將額頭擠出來幾道老爺爺皺紋,心裡卻舒了一口氣——
好在他擋在外邊,沒有淋到她。
他的眉頭皺的更緊了。
我幹嘛要想她啊,管她淋不淋到的!
茨木童子低頭望了一眼此時正埋進他的懷裡,睡的一派天真的藤原秋奈,臉上滿是厭棄,動作卻放輕了。
路上行的久了,兩個人也不知何時竟迷迷糊糊一同在車廂里睡了過去。
他才不會被她所誘惑的。
心裡雖然是這樣想著,可他卻看不到自己默默紅了臉的模樣。
秋奈將眼睛撐開一道細縫,偷偷地觀察著他,見他要低頭的時候,立刻裝出睡糊塗的樣子,往他的懷裡又死命地鑽了鑽,一面嚷嚷著冷,一面將手腳卻往他懷裡塞。
「你這個……」
茨木童子咬牙切齒地瞪著她小吼道:「別裝了,我知道你醒著呢!」
以防他使詐,秋奈仍然一動不動。
「哼,你的氣息都變了,當我聞不出來啊!」
見真的被拆穿了,秋奈卻不慌不忙地伸出上臂,攬住了他的腰,貼著他不知怎麼變化出來的柔軟胸部蹭了蹭,聲音像是陷入了棉花里一樣,軟的不著力。
「我只是多想跟你親近一些呢,你身上有一種好聞的味道,聞著的時候我都快醉了。」
他突然想到了酒吞童子因為好酒,喝的又都是仙界妖界的好酒,身上常年縈繞著一種酒香……
他不僅心裡酸了,那酸味從喉嚨爬到了嘴裡,酸的都快冒出來了。
「哼哼……又不是什麼酒味,哪裡能醉人。」
秋奈笑著睨了他一眼,他卻突然有一種被看透了的恐慌。
然而,秋奈卻不管他的一顆妖心如何七上八下,竟自顧自地掀起了車簾,一件外衣突然被兜頭罩下,上面還熏著與季節適應的香氣,一聞便知道這衣服是誰的了。
「怎麼出來了,外面下著雨。」橘友雅一手操持著韁繩,一手將她頭上罩著的外衣仔細弄好。
「嗯?那武士大人和陰陽師大人呢?」秋奈錘了他一下,「你應該早點告訴我才是,都下雨了,哪裡能讓人在雨中趕路的道理?」
橘友雅笑著指著不遠處道:「你是否忘了,陰陽師的神通?」
只見不遠處安倍泰明和源賴久的頭頂上正罩著一方透明的罩子,那雨水怎麼也無法鑽進來,氣得只得噼里啪啦地猛敲罩子,看上去倒是有些像酒吞童子的脾氣。
秋奈流露出感興趣的神色,突然將頭上披的衣服重新蒙在了他的腦袋上,自己則踩著木屐飛快地跳下了車,橘友雅伸手抓了一下,卻抓了個空。
她將車裡的兩人拋下,蹦蹦跳跳地就往兩人的方向跑,她這番熱情的模樣讓兩人——一個不習慣一個本就不會情感外漏的人吃驚了一番。
誰料,她此時腳底一滑,不穩地朝著他的罩子栽去。
安倍泰明眼眸一縮,兩指夾著陰陽符一劃,立刻將結界劈開了一道縫隙,將她放了進來。
秋奈就勢抓住他的胳膊站好,仰著臉看他,「都怪你不好,你早點來接我不就好了嗎?」
她語氣說是指責,倒不如說是嬌嗔,聽起來親熱的很。
安倍泰明卻完全沒有聽出這層意思,或者說他本來就沒有這種常識,他認真地看了她一眼,「下次不會了。」
完完全全真就認下了這個錯誤,並決心改正,這種莫名其妙的認真勁兒卻讓秋奈露出感興趣的神情。
「哎?泰明你好冷淡啊。」
兩人表現出熟稔的模樣讓源賴久偏轉了頭,不去看了。
「明明在白石山的紅葉溫泉里,泰明你可不是這個樣子的啊。」
安倍泰明低著頭,認真地看著被她握住的手,彷彿見到了從未見過的稀奇東西,表情透著些朦朧的喜悅和一絲懵懂。
他安靜地看著兩人的手,看得太久,讓秋奈的手都舉酸了。
正在這時,茨木童子從牛車裡探出頭來,像是終於忍受不了了,「你……」剛剛說了一個字他卻突然感覺到了不對勁兒,扭頭往一側遙望可見的山尖兒看去。
安倍泰明卻將狩衣的袖子一抖,攬住秋奈,猛地後退了幾步,面無表情地也盯著那個山尖兒看。
那裡究竟有什麼?
不大一會兒功夫,山尖兒驟然響起一個男人的號哭聲,那聲音就像是氣勢磅礴的洪水直從山尖上往下衝去,將他們一隊人沖的是七零八落。
安倍泰明用手上的陰陽符按在了結界上,結界迅速擴張將車上的兩人也都包裹在其中,只是突然那號哭聲變得更加大了,頓時將擴張之後還未來得及加固的結界給搗碎,亮晶晶的碎片四處迸濺。
就在這時,一股粉紅色的煙霧從旁邊吹來,彷彿等待了已久,一下子便將眾人包裹了進去。
斗轉星移,日月變換,她突然出現在一處芳草萋萋的夜幕下,星垂平野,彷彿觸手可及,月色綺麗,像是夢裡才有的顏色。
秋奈走在空無一人的草坡上,慢慢坐了下來,仰望著天際,竟不慌不忙地欣賞起了月色。
天邊突然一道流星劃過,這顆流星卻直接墜落到了她的眼前,白光一現,源賴久竟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秋奈露出吃驚的神色,又忍不住笑起來,「我剛剛還在對著流星許願,希望能夠遇見一個我認識的人,沒想到您就出現了呢。」
源賴久初見她也吃了一驚,神色竟有些尷尬地避開了她的視線。
「您是遇見什麼了嗎?」
被她這麼一說,他就越發慌張無措了,源賴久側著身子,伸手捂著嘴淡淡道:「不,沒什麼。」
秋奈眼底的神色加深了些,「我們一同陷入了這困境中,若是互相還有所隱瞞那也太危險了。」
源賴久無法,避開她的視線道:「這裡彷彿是某個妖怪的幻境,處處古怪,我剛剛還……」他的眼神遊移了一下,努力板著臉,「還遇見了變成你的模樣的妖怪……我沒有理會她,她的手一揮便將我送到了這裡。」
「那妖怪是做了什麼嗎?」
源賴久憋紅了臉,也不肯說。
秋奈隱忍著笑意,卻覺得這處幻境開始變得有意思起來了。
「那我與那妖怪變化成的模樣有什麼不同的嗎?」
秋奈伸展雙臂,旋了一圈,飛舞的袖擺就像是縈繞著她的蝴蝶,她則是花。
與那個妖怪比起來,大概她要更加純凈,也更加動人吧。
這些話……他想象也就算了,決計是說不出口的。
秋奈見他將嘴閉的緊緊的,便不欲再追問,只是踮著腳,伸手將他臉頰邊濕漉漉的髮絲撩到耳後。
「你看……都濕了呢。」
她捻了捻手指,笑得天真無邪。
其實,她才是妖怪變的吧!
源賴久心中一動,然而下一刻他便破碎成螢火蟲,整個人消失在了原地。
藤原秋奈沐浴在螢火蟲星星點點的光線下,懶洋洋地伸了一個懶腰,竟然就這樣躺了下去。
這時,第二個不速之客竟突然出現,卻是她從未見過的……不,應該說,是她聽過酒吞童子的描述,也見過,但從未見過真面目的大妖怪。
「你這個妖怪竟然還不死心!」
茨木童子銀髮飛舞,領口大敞,袖子甚至被撕成了一條條的,他這副狼狽的樣子看上去,竟像是被什麼人強行扒衣。
「好,今兒個,就讓你知道你爺爺我可不是好惹的!」
他像是氣急了,眼睛紅通通的往外冒光,並高高舉起一隻爪子,看樣子下一刻就要將她斃命在爪子下一般。
秋奈微笑著闔上了雙眸,竟絲毫不怕他這個大妖怪的死亡威脅。
「好了呀……你手抖的那樣厲害該怎麼殺我啊。」
他的爪子往前探了探,尖銳的指甲馬上就要陷進秋奈的肉中了。
「雖然我很想把你弄哭,不過,你為我傷心的話,我即便死也會不安心的啊……」
她睜開了眼睛,那雙冰藍色的眼眸揉碎進了星空。
等他的手觸及到她皮膚的時候,早已經變為柔軟的人類手指了,他獃獃地看著自己的手正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