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鑽石四
當城市裡的霓虹燈亮起來的時候,便是她下班的時候。
藤原秋奈跟眾人打完招呼,一出門,就見鑽石先生站在一輛銀灰色的車邊。
她裝作沒看見的樣子,拎著包路過,可他也沒有喊住她。
藤原秋奈繼續走著,霓虹燈的光像是流光溢彩的河流,她涉河而過,卻不曾回頭看他一眼。
跡部景吾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只知道他很難對藤原秋奈放手,即便她是個騙子。
可是,騙子也得到了懲罰,雖然,那個懲罰讓他更痛苦。
他知道她現在的處境,知道她連著打幾份工也難以還清的高額債務,他很想幫她。
秋奈腳尖一旋,轉過身來,面朝著他倒退著走。
他愣了一下,看著她的明艷臉龐浮現著霓虹燈的彩光。
「你跟著我這麼久了是為了什麼啊?」她帶著女孩子特有的小嬌蠻,歪著頭對他笑。
「所以,你剛剛明明已經看到了我。」他淡淡地發問。
藤原秋奈卻露出了「哎,我不記得」的表情。
「不要再跟著我嘍,否則我就要把你當做痴漢了。」她皺了皺眉毛,轉身跑開了。
跡部景吾幾乎被從她嘴裡吐出的那兩個字砸進了地里。
什……什麼啊,本大爺才不是痴漢。
只是……
他目送著她的背影漸漸模糊在視野中。
那畢竟是他唯一愛過的女人,他未來的妻子。
「你可真無情,就這樣將人甩開了。」
藤原秋奈跑過拐角的時候,佐藤衣子不知道從哪個昏暗的小巷中鑽了出來,跟上了她的腳步。
「畢竟,我接下來的工作不適宜讓認識的人知道嘛。」藤原秋奈拐進一條小巷,而從小巷出來便是更為燈紅酒綠的一條長街。
「嘖,你那位鑽石先生的身價足以還清你家的欠款了,你只要把他握在手裡不就什麼都有了。」佐藤衣子看著自己剛做完的亮閃閃的指甲,輕聲誘哄道:「如果不喜歡他就離婚好了嘛,即便不捨得他們家優渥的生活,也可以隨便找個男人放鬆放鬆,畢竟現在這個社會出軌可是常態啊。」
「大概我還不想淪落到那個地步吧。」她將頭繩解開,一頭銀色微卷的秀髮如月光一般流淌下來。
她經歷過最黑暗無力的日子,嘗試過自我了斷的痛苦,大概人只有在面臨死亡的那一刻,才能真正感受到生命的力度,她還想要活下去,還想要自由自在的活下去。
若是不能任由她心意生活,那不和上輩子一樣悲慘了嗎?
佐藤衣子瞭然地點點頭,無奈道:「你開心就好了。」
終於,兩人在一個「晝顏之夜」的霓虹牌子下停住了腳步。
「那就送你到這裡了,我也要去看看能不能勾搭一個帥氣的男孩子,畢竟一個人的夜晚太過寂寞了。」佐藤衣子故作誇張地抖了抖肩膀。
秋奈捂唇一笑,然而,等她再抬頭看去神秘的衣子早已消失了蹤影。
她又抬頭看了看那塊依舊閃亮的招牌。
晝顏花只在白天開放,夜晚便會凋零,而晝顏之夜則意味著即便在夜晚也能領略到晝顏花的美妙,說的倒是既曖昧又優美,實際上這家店不過是一間膝枕俱樂部而已,她只是這裡的工作人員,負責為客人提供膝枕服務。
說來,現代社會壓力下的男男女女總要尋找一些放鬆項目,各類名目的俱樂部便相繼成立,所求的不過是一夕的放鬆,畢竟在這樣的地方,沒人會在意你是誰。
秋奈換上工作穿的淡粉浴衣,整個人就像是枝頭含苞待放的櫻花,水靈靈,粉嫩嫩,讓一進門的客人閃了一下眼睛。
「您回來了。」她奉上一個柔媚動人的笑容,便立刻低下頭,曖昧的淡黃燈光下她露出的一截孤零零的脖頸像是上好的白瓷。
這個客人也是她的老客了,雖然她不知道他的名字,但從他的絮叨中,她知道他們家是一個大家庭,有十三個兄弟,而他則是其中的老大,他卻覺得自己很沒有用。
「為什麼呢?」她低著頭,溫柔地看著正像小孩子一樣趴在她膝蓋上的先生。
「我覺得先生你就很厲害呢,既要從事繁重的醫生工作,還要照顧一大家子人。」
他將頭埋進她的大腿里,耳尖紅紅的,小聲抱怨:「才不是我,其實,我二弟倒是更像一家之長。」
「才不是。」秋奈將手指□□他的髮絲里,輕輕撫摸著。
他喟嘆一聲,因為討論自己私密話題的而驟然緊繃的身體也慢慢癱軟下來。
「要是我的話,一定希望有一個能像先生一樣的兄長。」
「真……真的嗎?」他像是某種小動物一樣怯怯地從她膝蓋上抬起臉來。
明明他的年紀比秋奈大上許多,卻比秋奈更加幼稚。
既然拿人錢財就要把本職工作做好的藤原秋奈溫柔地捧起了他的臉,微微一笑,冰藍色的眼睛中倒映著他慢慢漲紅的臉。
「當然是真的,因為先生您真的很溫柔,即便我只與您見了寥寥數面也很清楚的知道這一點呢。」
他的臉簡直像是熟透了的番茄。
「你……簡直……太犯規了。」他咬牙切齒,又害羞的不得了。
秋奈像是玩弄寵物一樣輕輕撥了撥他的耳朵。
「……明明我才是個大人啊,反倒被你安慰了。」他好像更加消沉了。
秋奈是要讓客人得到放鬆,可不是反過來。
「才沒有,我只是……」她垂下頭,他卻不敢抬頭。
他感覺到她的氣息如絲一般輕輕拂過他的頭皮,讓他整個人都忍不住打了個顫。
「因為先生你在身邊就放鬆下來了呢。」
「你這樣說,好像從來沒有將我當成一個男人來看。」明明心裡已經甜的不行,一直往外冒著小氣泡,可他的嘴仍舊發表出不滿的聲音。
明明他並非會是抱怨不停的人,可是面對著這個少女,他就能把所有話都說出來,她簡直將他寵壞了。
「先生可是既溫柔又可靠的男人。」她語氣乖順,纖細的手指□□他的指縫,他寬大的手掌幾乎能把她全都包裹住。
她看著兩人交握的手,意有所指道:「現在可是先生您在包容著我。」
明明知道她指的是什麼,可是他還是忍不住想歪,他越發覺得自己不堪了,簡直就像是一個覬覦著少女的可悲、醜陋的老男人。
「你在這樣對待我的話,我就不會再來了。」
也不知道說這話是不是真心,他仰面躺在她的膝蓋上,伸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對女生說這樣的話真的很失禮呢。」
「哎?對……對不起。」
只要她的態度硬起來,他便會立刻軟下去,果然是個好男人呢。
秋奈伸出手指,溫柔地為他按摩著太陽穴。
她的溫柔綿綿密密地織成了一張網,他是被黏在上面的昆蟲,越掙扎陷的越深。
他的眼皮很沉重……醫院裡的工作還是很繁重的,回到家裡也只能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來,不想讓弟弟們為他這個大哥操心,可他真的很累了。
在一日下班后,同事將他帶到了這家說是能減輕壓力地俱樂部,他本來很躊躇,可是越來越長的失眠困擾終於讓他下定決心走進了這家店。
那時候,她就站在大廳里似乎在向一個人道歉,雙手合攏在鼻前,朝那人不斷鞠躬,柔聲說著「對不起」,眼睛閃閃的,頭髮閃閃的,即便是雙唇也閃閃發光。
這麼可愛的人怎麼會有人捨得對她生氣呢?他能夠看到那個男人眼中對她顯而易見的痴迷,他故意發怒也不過是在用另一種方式讓她記住自己而已。
原本他還可憐過這個男人——
這麼大的年紀居然被一個小姑娘給套牢了,然而,當他有一日想起了她,卻瞥見了鏡子中的自己的時候,這才發現自己的眼神竟與那個男人一樣。
他腦中的意識漸漸消散,整個人也都睡了過去。
秋奈覺察到后,卻依舊維持著那個姿勢動也不動,柔情蜜意地低著頭看他。
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察覺到他是真的睡過去之後,她才一點點將腿抽了出來,用拉門后儲藏間的被子為他蓋好,自己則扶著膝蓋軟著腿走了出去。
在休息間隨意找了個角落拿出作業寫了一會兒,休息間偶爾進來一兩個穿著各式浴衣的女人、男人,可都是一臉疲憊,沒空去關心別人都做了什麼,只是抓緊時間睡覺、吃飯。
休息間另一面牆上掛著無數個顯示屏,上面對應著不同的房間,這裡是正規的俱樂部,並不允許私下的男女交易,會有專人監管,一旦違反了這條規則,背後有黑社會撐腰的俱樂部可是會毫不留情的。
她寫一會兒作業,看一眼屏幕,直到作業寫完也不見他有起床的跡象,她才終於放鬆地伸了一個懶腰,對著飲水機猛灌了幾杯溫水才勉強填飽肚子。
見他還不會醒來,她便去交班了,她的工作只有這段時間而已,要是客人不小心在這裡睡了一夜,那可就跟她無關了。
等她拎著書包走到自己寒酸的公寓前,一個她此時想見又不想見的人正等在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