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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劍拔弩張 第十七節

  田重驚惶失措,迫不及待地大聲問道:「盧龍塞怎麼會丟?盧龍塞高大堅固,守兵兩千,怎麼會丟?人呢?盧龍塞里的人呢?」


  那名斥候抹了一把頭上的汗,回稟道:「大人,小人看到盧龍塞上高懸著鮮卑人的大纛,還看到城樓上站著鮮卑士卒,進出關隘的也都是鮮卑人,小人可以肯定盧龍塞已經陷落了。小人不敢走得太近,具體情況一無所知。小人回來的路上也想找人問問,但從無終城到盧龍塞,荒無人煙,一個人都看不到。」


  鮮於輔強作鎮定,急忙問道:「無終城呢?無終城怎麼樣?」


  「無終城還是叛軍被叛軍佔據著,城門緊閉,無人進出。」


  大帳內的氣氛壓抑,幾乎令人窒息。


  鮮於銀突然狠狠地一拍案幾,怒聲叫道:「奸閹,這都是奸閹惹的禍。奸閹當道,朝廷腐敗,以至我大漢國國勢日衰,烽煙四起。匈奴人大亂,鮮卑人趁機打雁門,蟻賊大亂,鮮卑人趁機占漁陽,陷盧龍,我們這樣打來打去,打到何時才是個頭?我們東征西伐,前前後後都打了好幾年了,將士們換了一撥又一撥,戰刀砍斷了一把又一把,但結果是什麼?仗是越打越多,國家是越打越敗,疆土是越打越少,我們打的這都是什麼仗?」


  「奸閹不除,朝綱不振,我們就是打無數的仗,死無數的人,這大漢國也撐不下去了。」鮮於銀猛地站起來,漲紅了臉,激動地揮舞著雙手,沖著低頭不語的李弘大聲吼道,「大人,我們殺向盧龍塞,和鮮卑人決一死戰吧,我們就是戰死了,也是倒在大漢國的戰旗下,為大漢國而死,為大漢國盡忠,圍著薊城打自己人,有什麼意思。」


  李弘抬頭望著鮮於銀,神情錯愣。


  鮮於銀的話就象一塊巨石投進了死寂的池塘內,頓時激起了大帳內漢族將士那顆熱血沸騰的心,顏良、文丑、公孫瓚、劉備等人紛紛一躍而起,高聲求戰。


  李弘的心卻是冰冷的。


  將士們為了大漢國,可以不顧一切,拋頭顱灑熱血,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但大漢國能承受如此之重嗎?有心無力,這是大漢國的悲哀,也是李弘的悲哀。


  李弘寧願自己是一個普通的士卒,只要吃飽了,拿著一把戰刀,跟在上官後面浴血殺敵就可以了,不需要考慮大漢國,不需要顧忌天子,不需要瞻前顧後,甚至不需要擔心一天的口糧,所有的事上官都會安排好,但自己現在偏偏就是那個上官,自己的每一句話,每一步行動,都要考慮到大漢國的安危,要顧忌到天子的心思,要為全軍數萬將士的生命負責,他感覺自己身上的責任越來越重,這些責任就象一塊千斤巨石日夜壓著自己,讓自己難以喘息,難以思考,難以行走。


  這裡的將士們神情激憤,要殺敵為國,那裡的天子和朝廷卻要平定叛逆,攘外必先安內;這裡是戰火不斷軍資巨大,那裡卻是國庫枯竭不堪重負。自己夾在萬重矛盾中間,既要照顧到兩方的觀點和情緒,又要極力維護大漢國的安危,難,難。自己雖有萬般才智,無敵武功,但要解決今天的幽州危局,根本就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攘外必先安內。李弘無奈地苦笑著。如果自己把劉虞這句話說出來,恐怕盛怒之下的鮮於銀要拔刀相向了。


  我們為誰打仗?為什麼打仗?為什麼不停地打仗?為什麼打了幾年的勝仗反而丟失了大片的疆土?李弘不明白,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難道僅僅就是因為奸閹當權,禍亂朝綱?但奸閹當真手握權柄了嗎?自己在洛陽的時候,親眼看到宗室皇親、門閥士族、外戚權貴,哪一個不是權勢熏天,難道憑奸閹一系就能禍亂朝綱?當今天子皇權穩固,他為了皇統正在京城和各方權勢斗得不可開交,就這樣的天子他會對一幫奸閹言聽計從?說奸閹禍國的權貴,難道他們就是什麼好東西?李弘在肅貪的時候,在屯田的時候,對這些權貴的所作所為算是看透了,他們說奸閹禍國,其實他們自己何嘗不在禍國?奸閹貪贓枉法,那些門生故吏遍天下的門閥士族難道就是廉潔奉公嗎?


  李弘望望慷慨激昂的眾將,嘆了一口氣。算了,想那些頭痛的問題幹什麼,即使想明白了但自己能解決嗎?眼前的仗都不知道能不能打贏還管那些事幹什麼?大漢國是自己的家,是自己的根,就算它破爛不堪,腐朽毀損,自己也要護著它,保著他,至死方休。如果大家都不願意為大漢國而戰為大漢國而死,那家在哪?根又在哪?他相信無論是自己還是普通士卒,都願意為大漢國而戰,都願意為大漢國而死,心甘情願,無怨無悔。


  「好,我們和鮮卑人決戰。」李弘站起來,揮手說道,「拿下薊城,我們立即北上漁陽。」


  李弘話音一落,大帳內一片歡呼。眾將喜形於色,神情興奮。


  薊城必須拿下,否則北上就沒有牢固的後援,糧草運輸也沒有中轉,為了儘快拿下薊城,李弘立即命令閻柔趙雲和燕無畏率部趕回薊城大營。接著,李弘又對統軍人選做了調整,鮮於輔還是回北征軍統帥步兵軍,幽州軍改由公孫瓚統帥。


  「伯珪兄,你迅速率部趕到雍奴和潞城,駐防兩城。」李弘說道:「下個月的糧草主要提供給你,你待糧草充足之後,伺機奪下土垠城,然後在土垠城集結軍隊和糧草,做出準備進擊遼西的架勢。」


  公孫瓚連連點頭,臉顯感激之色。李弘讓他統領幽州軍,意思很明顯,那就是給他立功的機會。不管能不能擊敗鮮卑人,李弘的北征軍都要受損,東征的可能是徹底沒有了。將來東征遼西遼東,就是他公孫瓚的事,平定叛軍的功勞都是他的。


  「伯珪兄,能不能把盧龍塞的鮮卑人牽制住,就靠你了。」李弘拍拍公孫瓚的後背,誠懇地說道,「務必儘快出擊土垠城。」


  「大人放心,下個月,我一定拿下土垠城。」公孫瓚信心十足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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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李弘和鮮於輔帶著幾個侍從沿著薊城緩緩而行。


  攻打薊城需要步卒,但李弘卻讓公孫瓚帶著幽州軍走了,各部將領有的不理解,私下頗有怨言,但有些將領心裡卻有算,知道李弘根本不想打,他又要派人招撫了。


  暫停平叛,改為北上攻擊鮮卑人,必須要奏請天子,得到天子的同意,這需要時間。如果天子不同意,李弘還要反覆上書勸諫,信使往返洛陽,不是短時間就可以解決的。李弘雖然是鎮北將軍,但這麼大的事,李弘無權作主,這仗不是他想怎麼打就可以怎麼打的。有這麼長時間的耽擱,李弘圍城不打就有理由了。圍而不打,一來可以讓大軍得到休整,囤積糧草武器,蓄積力量,為下一步攻打漁陽城做準備,二來也可以為招撫叛軍騰出足夠的時間。


  「羽行兄,你看派誰進城招撫叛軍較為合適?」


  鮮於輔笑道:「你大概想讓公定去吧?」


  「怎麼?你認為不合適?」


  「幽州的事,公定不清楚,一旦說僵了,迴旋餘地就沒了。」鮮於輔說道,「還是我親自去吧。」


  李弘猶豫不決。


  「田強我認識,他是薊城田家的人,過去是遼西邊軍的一個軍司馬。我在遼西的時候,和他有過幾次接觸,這人口碑不錯,還好說話。我覺得他不一定是太平道的人,參加叛軍也許是被逼的。憑著過去我和他的交情,他還不至於把我殺了。」


  李弘想了半天,說道:「那你帶上令明,小心點。」


  鮮於輔笑道:「你不用擔心,沒事的。」接著他手指城牆說道,「子民,你看,那就是當年黃巾軍扒開的一段城牆,修補的痕迹還非常明顯。」


  李弘抬頭看看,問道:「扒開來容易補起來難,當年為修補這一段城牆,一定花費了不少錢財吧?」


  「對。當時沒有錢,我們只好召集幾百民夫臨時用石頭碼了一下,後來經過幾次修補,勉勉強強砌了一道五十步長、兩步寬的牆……」


  「兩步寬……」李弘詫異地問道,「只有兩步寬,那真是一道牆了。」


  鮮於輔無奈地說道:「幽州戰事不休,哪有錢財修補城牆,有這麼一道牆就不錯了,反正也沒多少人知道,知道了又能怎麼樣?難道還能用衝車把它撞開嗎?」


  李弘腦中靈光一閃,微微笑道:「我要是用巨石連續不斷地砸呢?」


  鮮於輔笑道:「石頭倒是有,一百多裡外的軍都山上有的是,但你怎麼砸?一塊上百斤的大石舉起來已經不容易了,更不要說砸到護城河那邊的牆。你別開玩笑了。」


  李弘回頭對義從笑道:「到戰車營把張大人和尹大人叫來,快一點。」


  鮮於輔疑惑不解地望著李弘,問道:「子民,你真有辦法?」


  李弘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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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郃和尹思打馬如飛而來。


  「仲志,那拋石車你還在做嗎?」


  尹思奇怪地看著李弘說道:「大人不是不同意做嗎?大人不給錢,我拿什麼做?」


  李弘笑笑,指著城牆說道:「你做個最大的拋石車,能砸開這道城牆嗎?」


  尹思連連搖頭:「大人不要說笑話。這城牆至少有三丈寬,不要說砸了,就是一塊一塊拆,幾百人也要花很長時間才能扒開一小截。」


  「如果兩步寬呢?」


  「兩步寬?」尹思比劃了一下,說道,「如果在正面用百斤以上的巨石連續砸,倒是有可能。」


  「那好。」李弘鄭重地說道,「我給你錢,給你人,你用最快的速度給我做一台最大的拋石車。」


  尹思看看李弘,驚喜地說道:「大人真要做?」


  「對。」李弘笑道,「這道城牆恰恰只有兩步寬,如果你把他砸開,奪下薊城后我給你記首功勞。」


  張郃和尹思面面相覷,難以置信。


  「大人,你怎麼知道?」


  李弘指指鮮於輔,笑道:「鮮於大人過去是幽州府的從事,他在薊城待了好幾年,對這事一清二楚。仲志,你做一台拋石車,需要多長時間?」


  「至少一個月。」


  李弘臉色一變,說道:「不行,最多半個月。」


  尹思一臉絕望地喊道:「大人,那怎麼可能?我和工匠們就是不睡覺也做不出來啊。」


  「那你就不要做了,這事算我沒說。」李弘威脅道。


  尹思急得攤開雙手叫道:「大人,你總要講講道理吧……」


  李弘不理他,打馬走了。


  「鮮於大人,你幫我求求情,這時間實在不夠啊……」尹思望著鮮於輔可憐巴巴地說道。


  鮮於輔笑道:「仲志,你先做,半個月後再說,好不好?」


  張郃和尹思兩人聞言大喜,打馬急馳而去。鮮於輔追上李弘,問了一下拋石車的事,聽李弘一解釋,他才想起是有這麼一筆錢給了兵曹營田重,只是他不知道這錢是用來做拋石車的。


  「羽行,如果田強很強硬,堅決不投降,那就算了,半個月後,我叫他死得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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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下,長城要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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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護匈奴中郎將麴義帶著大軍斷後,掩護單于庭人馬南撤。不久,他們遇上了日逐王去卑和右大都尉鐵燁。兩支人馬會合后,為是否攻打美稷爭得面紅耳赤。


  於夫羅和鐵燁當然是極力主張打回去,奪回美稷城,但麴義堅決不幹。麴義說,我的兩萬人只帶了打仗用的糧草武器,其餘輜重全部丟在了度遼大營。右賢王帶著單于庭大軍和部分王室貴族以及大量族眾倉惶撤退,基本上什麼都沒帶,頂多也就是一些財寶外加馱東西的馬車牛車而已,而日逐王和大都尉倉促北上,士卒們除了乾糧武器連一頭當口糧的牲畜都沒帶,他們本來是指望到了美稷就有補充的。就這樣的軍隊,跑回去和須卜骨都侯,和白馬銅作戰,打什麼打?叛軍拖上五天不應戰,我們就要餓肚子往回逃了。


  於夫羅和去卑說,打到美稷就有牲畜,就有吃的,你不願意打,一定是不想受到損失。


  麴義很生氣,說我要是擔心受損,我早就扔下單于庭跑了,還陪著你們在這裡說些廢話。現在叛軍殺了大單于,攻佔了美稷,士氣正是高漲的時候,攻擊勢頭一定強勁,如果要交戰,我們的受損必然較大。單于庭和左部落就這麼點人,打死一個少一個,等你們基本上打完了,你們這大單于的位子坐得下去嗎?哪個部落服氣啊?沒有實力你在匈奴混什麼?就算你們有我朝皇帝陛下的支持,也撐不了幾天,誰做大單于誰就要死,活不長的。何況,你們沒了實力,我朝皇帝陛下看你們鎮不住匈奴各部族,也不會支持你們的,陛下一定會轉而支持須卜骨都侯。


  鐵燁馬上說,大人說這話的意思最明白不過了,你就是不想打,就是想回去等等看你們的皇帝陛下怎麼說,是不是還承認我們這個大單于。如果你們的皇帝陛下轉而支持須卜骨都侯為新單于,大人大概還要殺我們,說我們是叛逆了吧?

  麴義氣得血都吐出了。這幫不知好歹的蠻胡,自己盡心幫他們,他們竟然懷疑自己沒安好心。不過話說回來,他的確存有這個念頭。承認須卜骨都侯為新單于,可以迅速穩定匈奴的亂局,但可怕的是,這事一旦傳到左賢王的耳朵里,他立馬就會造反,那將軍大人的北征軍就亂成一鍋粥了。所以他先要穩一穩,和徐榮迅速取得聯繫聽聽他的意見,然後再探聽一下朝廷的口風。如果各方一致支持左賢王呼樓蘭繼任大單于,他再出兵攻擊也不遲。何況,現在糧草牲畜不足,匈奴軍人心惶惶,士氣低迷,的確不是反攻的最佳時機。


  麴義強忍怒火,把匈奴局勢,北疆局勢,雙方實力優劣等各類事情一一搬了出來,左右分析,嘴皮子都說幹了,但三人依舊固執己見,執意要進攻。須卜骨都侯殺了大單于,殺了他們的親人,這仇豈能不報?


  麴義說,匈奴叛軍除了屠各族,右部落各族,其他部族不一定是真心反叛,他們也許在觀望,看看大漢國的皇帝最後到底支持誰做大單于。如果須卜骨都侯得不到大漢國皇帝的承認,一直都是大漢國的叛逆,他們也許會再次投到單于庭來,誰想被牽連?被滅族啊?所以再等一段時間,等匈奴叛軍內部自己分裂了,內訌了,我們再攻擊須卜骨都侯和白馬銅,不就是事半功倍嘛。


  這句話總算把三人說動了,大家隨即一起回到了長城要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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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安置匈奴單于庭和左部落的幾萬族眾,麴義又連夜急書徐榮,同時上書天子,要求把匈奴族眾暫時遷入長城以內、黃河兩岸的上郡、西河郡部分水草豐茂之地。如果留在長城以北,這些匈奴老弱婦孺極有可能遭到匈奴叛軍滅絕性的屠殺。


  這時狂風沙、鹿賢等人帶著武騎營也趕到了長城要塞。五萬大軍分佈在平定、白土一線,屢次擊退了叛軍的進攻,但誰都不敢北上追擊。麴義有命令,誰要是私自領軍北上攻擊匈奴叛軍,他就砍了誰的腦袋。


  同一時間,糧草武器開始源源不斷地由長安運到了長城要塞。


  鎮北將軍府來書。徐榮給麴義的意見很明確,堅決支持呼樓蘭繼任大單于。如果大漢國屈從於匈奴叛軍,大漢國的威嚴何在?信義何在?大漢國的威嚴沒有了,匈奴人誰還懼怕大漢國?匈奴人膽氣一壯,肆無忌憚地年年入侵,大漢國的邊郡怎麼辦?殺,堅決剿殺匈奴叛軍,殺得越多越好。


  朝廷來書。天子同意鎮北將軍府和護匈奴中郎將部的奏請,下旨長城要塞開關放行,把匈奴族眾暫時內遷到長城以南,黃河以西的大片區域。天子也同意由左賢王呼樓蘭繼任大單于,命令麴義堅決剿殺匈奴叛軍。大漢天威,豈能任由蠻胡ling辱?

  右賢王、日逐王和大都尉得到天子的恩撫和賞賜,感激涕零,率族眾面南而拜,高呼萬歲。三人把族眾送進長城以南,隨即找到麴義,纏著他要求北上進攻匈奴叛軍。


  麴義這次很率快,滿口答應,召集眾將議事。他第一句話就石破天驚,把眾將和匈奴的兩位王爺一位都尉氣得眼睛都瞪圓了。


  「你們各自出戰,打得越凶越好,但一定要敗,敗了回來就記功,贏了就不要回來了,自己抹脖子吧。」


  大家憋了大半個月的怒火,正殺氣騰騰地準備徹底爆發一下,結果給麴義兜頭潑了一缽冷水,頓時人人齜牙咧嘴的,恨不得一拳把他打扁了。


  雷子跳起來叫道:「我跟著將軍大人從來就沒有打過敗仗,這仗我不打了。」


  麴義皺著眉頭,傲氣十足地望望眾將,拍拍案幾,十分不高興地說道:「我還沒有說完,你們急什麼?是我說話還是你們說話?」接著他指著雷子說道,「這是軍議,你咆哮什麼?給我跪下,老實聽著,再亂插嘴,打你五十軍棍。」


  麴義命令各部詐敗,一直把叛軍引到白土城附近,然後他帶著去卑和鐵燁的大軍襲擊叛軍的後方,把一路跟隨叛軍而來的幾十萬頭牲畜擄掠回來。叛軍失去了牲畜,沒了吃的,只有後撤。各部隨後追擊,一直追到平定附近即可,不要打到美稷城去。


  「為什麼不打到美稷城?」右賢王問道。


  「我對你們說過,叛軍最希望的就是我們攻打美稷,和他們一決死戰,但此戰一打,我們的損失太大,和叛軍的實力馬上就會產生很大的差距,而叛軍呢?他們人多,就是死了五萬還有五萬。雙方實力一旦懸殊過大,其後果如何,你也知道。所以,我們現在就是要避免和他們決戰,四下騷擾攻擊,吃一口是一口,消耗他們的實力。等到左賢王回來繼任了大單于,叛軍內部必定要分裂,到了那個時候,雙方的實力對比要發生很大的變化。只要我們在實力佔據了明顯的優勢,立即發起對美稷的攻擊,重建單于庭。」


  右賢王雖然十分不滿,但他找不到反駁的理由,只好悻悻作罷。


  麴義的理由看上去很冠冕堂皇,其實他這麼做的確另有目的,他要拖住匈奴叛軍,不讓他們有機會分兵支援雁門關。漢軍和匈奴軍加在一起有五萬人,而這五萬人又整天圍在匈奴叛軍四周輪番嘶咬,在這種情況下,須卜骨都侯和白馬銅為了保持兵力上的優勢,無論如何都不會分兵支援雁門關。


  正如麴義所說,雙方一旦決戰,匈奴叛軍贏了,漢軍和匈奴軍折損巨大,大漢國再保著這個沒有實力的大單于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對匈奴人來說,大單于得到大漢國的承認固然重要,但實力永遠都是擺在第一位。在實力相差懸殊的時候,大漢國迫於形勢也不得不改變立場。匈奴叛軍如果輸了,情況也差不多,在大草原上,十萬鐵騎迎戰五萬鐵騎,無論怎麼打,即使贏了也是慘勝,慘勝了,還玩什麼?

  誰做匈奴人的大單于其實和大漢國沒什麼關係,最多也就是關係到大漢國的顏面問題,如果為了這個顏面問題把三萬漢軍鐵騎打沒了,不但徐榮和李弘不答應,就是天子也不答應。三萬鐵騎打沒了,將來大漢國的顏面還要不要了?這種蝕本不討好的事麴義是不會幹的。


  所以,他現在不會主動攻擊匈奴叛軍,將來,他也要看看形勢對自己可否有利,如果象現在一樣無利可圖,他還是不會攻擊。他就這麼拖著,一直把匈奴叛軍拖出問題來為止。匈奴這邊無論怎麼亂,只要不入侵大漢國,只要不分兵支援鮮卑人攻打雁門關,目前就不足為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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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雲鐵騎營、武騎營、度遼營、於夫羅的單于庭大軍分四路攻擊叛軍。叛軍起八萬人迎戰,在白馬銅的指揮下,氣勢洶洶地撲了過來。四路大軍由於分散迎敵,各自實力不足,紛紛被打敗,掉頭逃竄。匈奴叛軍根本就不怕上當,八萬人抱成一團,呼嘯而下。白馬銅心想,我有八萬人還怕你伏擊,我還巴不得你來伏擊,狠狠地把你打個半死。由於匈奴叛軍追得太快,和后軍嚴重脫節,結果后軍幾千士卒和幾十萬頭牲畜被麴義和去卑帶人在夜裡打了個小小的伏擊。叛軍被打散了,幾十萬頭牲畜成了戰利品。但就是這麼個小小的夜襲,匈奴人卻遭到了巨大的損失,他們的右大都尉鐵燁竟然不慎被流箭射中,死掉了。


  去卑悔啊,他抱著鐵燁嚎啕大哭。左賢王回來了就是大單于,自己沒有照顧好大單于的儲副,竟然讓未來的大單于死在了一次小小的夜襲戰中,自己這下子罪過大了。


  麴義聞訊跑來,很悲傷,勸了去卑幾句,說人都要死的,鐵燁大都尉為匈奴而死,為大單于而死,死得起所,是個英雄。左賢王回來了,不但不會怪罪你,還會為自己有這樣一個英雄的兒子而驕傲。去卑說,大人哪裡知道啊,鐵燁是左賢王的心頭肉,左賢王走時,為了鐵燁的安全,特意把他交給了我,如今我不但沒有把他照顧好,還把他照顧死掉了,左賢王豈會饒我。


  麴義好象頗為不忍,安慰道:「這樣吧,你帶著自己的部落待在長城以南,不回去了。你只要不過長城,他能拿你怎麼樣?」


  去卑大喜,竟然跪倒在地給麴義磕頭謝恩。要知道,待在長城以南,那可是他和族人幾輩子夢寐以求的事。過了長城,不但可以遠離風沙和仇殺,還能帶著族眾過上安穩富裕的日子。大悲之後又是大喜,去卑覺得就象是做夢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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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下,句注要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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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遼所在的勾注關遭到了猛烈的攻擊。他帶著一千士卒憑藉險要的關隘,日夜奮戰,已經堅守快一個月了。


  魁頭的弟弟邪歸逆和拓跋族的豪帥拓跋帷、拓跋韜帶著兩萬人天天攻打,他們好象早有心理準備,一點也不著急,有時早上打,有時下午打,有時半夜打,很有耐心和章法。地勢再險要也架不住人多,而且人多的一方還準備充分,打得有聲有色,花樣百出,這讓張遼和他的士卒們吃盡了苦頭。勾注關的士卒越大打越少,防守的時候捉襟見肘,已經不堪應付了。


  張遼知道沒有援兵,所以每天給雁門關送戰報的時候,都是說今天死了幾個人,還剩下幾個人,從來不向太守郭蘊說什麼要求增派援兵的事。他已經打定主意,人在關在,人亡關亡。


  為了應付越來越激烈的戰鬥,他把自己的二十個親兵組成了一個選鋒什,哪裡危急就打到哪裡。這天,他的選鋒什也打完了,就剩下自己一個人象瘋子一樣滿城牆亂跑,人是殺了不少,但自己也幾乎累癱了。黃昏的時候,他給太守郭蘊寫戰報,今天殺敵一百一十三人,陣亡二十七人,勾注關還剩下二百四十二人,如果明天鮮卑人發起全面攻擊,勾注關可能失守。明天如果我死了,就由其他人代為擬寫戰報,如果都死了,請大人務必派人來奪回勾注關,以確保句注要塞防禦的完整。


  第二天一早,鮮卑人果然發動了全面攻擊。到中午的時候,鮮卑人攻上了城牆。張遼手持長戟,奮勇鏖戰,一連擊殺了十一人。一個手持戰刀的鮮卑大漢沖了過來,一刀就斬斷了張遼的長戟。張遼大驚失色,拔刀反撲,兩人剛剛戰了幾招,張遼就看見更多的鮮卑人高聲喊叫著從四面殺了過來。張遼知道勾注關即將失陷,戰友們已經死傷殆盡,一時間悲憤不已,疲憊不堪的身軀突然迸發出無窮的氣力,他仰天長嘯,手上戰刀驀然寒光四射,一刀就劈開了鮮卑大漢的頭顱。


  「殺……」張遼怒吼著,戰刀上下飛舞,向著人多的地方奮勇殺進,他一口氣連斬十四人,就在一刀砍翻第十五個敵兵的時候,他被一個粗壯的鮮卑士卒一腳踢飛了。張遼轟然落地,神情木然地望著呼嘯而來的戰刀長矛,毫無知覺。


  就在這時,張遼聽到了一聲虎吼,一聲震耳欲聾的虎吼,接著狂風呼號,一柄長戟橫空而至,七個圍著張遼的敵兵張嘴發出了一聲凄厲慘嚎,七條身軀就象七截木樁一般,突然向四周炸飛了出去。


  「殺……」


  一個高大魁梧的大漢騰空躍過他的身軀,就象一條怒吼的狂獅,以無可匹敵的無敵氣勢殺向了狂奔而逃的敵兵。


  張遼這才聽到城樓上響起了雷鳴的吼聲:「殺……殺盡鮮卑胡……」他心裡一松,緩緩閉上了那雙越來越沉重的眼皮,安心地睡了過去。


  張遼醒來的時候,看到了一張英氣勃勃的俊臉,那人的唇上長著一抹黑須,一雙眼睛大而有神,臉上儘是疲憊之色。


  「你是張遼張大人嗎?」


  張遼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問道:「你們是河內的援兵嗎?」


  「對,我是軍侯張揚。」張揚坐在張遼身邊,指著站在城牆邊上的高大軍官說道,「他是河內府主薄呂布呂大人。我們奉命帶一千士卒支援勾注關。今天幸好來得及時,否則……」


  「謝謝……」張遼有氣無力地說道,「謝謝你們。你扶我起來,我渾身上下疼痛難忍,好象都已經散架了。我要去謝謝呂大人的救命之恩。」


  「算了吧。」張揚笑道,「我們都是刀頭舔血的人,今天他救你,明天你救他,沒什麼好謝的。你還是睡一下吧。」


  呂布大步走了過來。他俯身看看張遼,伸手笑道:「我叫呂布,以後就聽你的指揮了。」


  「不敢,不敢……」張遼一邊抬手握住呂布碩大的手掌,一邊說了幾句感激的話,緩緩坐了起來。


  晚上,他給太守郭蘊繼續寫戰報。今天鮮卑人進攻猛烈,多次殺上城樓。下午河內軍呂布、張揚來救,保住了關隘。今日殺敵二百三十二人,陣亡九十四人,勾注關尚有一千一百四十八人。我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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