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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風雲突變 第十三節

  李瑋二十歲左右,身材高大,體態勻稱,長相俊逸,白凈的面龐上有一雙孤傲而充滿了靈氣的大眼睛。他衣著樸素,腰懸長劍。雖然他對李弘躬身行禮貌似非常謙恭,但他神態狂放不羈,嘴角始終含著一絲淡淡的冷笑,一副天下人皆不入其眼的樣子,讓人渾身不舒服。


  李弘想起了遠在冀州的審配。審配雖然沒有眼前這人的狂放,但他和李瑋一樣都是那種頗為自負的人,那種埋藏在士人骨子裡的自負。李弘又想起了遠在洛陽的陶謙,這個人會不會象陶謙一樣恃才傲物,目中無人呢?

  隨著李弘不斷獲得升遷,他的官職越來越大,接觸的豪門和寒門的士子也越來越多,但他覺得就劉虞最謙虛最平易近人,那個慈祥的老者就象在田間地頭忙碌的農夫,一點架子都沒有,更看不出來他是個滿腹經綸的名士。在冀州的時候,癭陶城的士子官僚們一點心胸和氣量都沒有,竟然不讓救了他們性命的胡人進城避避風寒,這種人李弘瞧不起他們,認為他們讀書念經把腦子讀壞了,做人做事都不該這樣薄情寡意,他非常反感他們。到了西涼,大概是因為邊郡的關係,漢人和胡人雜居較多,西涼的士子對胡人的態度要寬容一些,雖然他們也仇視和鄙視這些蠻羌,但李弘認為他們已經做得很不錯了。他和邊章、韓遂、傅燮這些人接觸多了,感覺有口碑的名士無論學識還是人品,都遠遠不是那些庸碌無能之輩可以比擬的。


  李弘一邊請李瑋坐下,一邊笑道:「大戰剛剛結束,事情非常多,怠慢之處請多多包涵。」


  李瑋笑道:「大人客氣了。大人率大軍全殲六月驚雷和他的羌胡聯軍,重創叛軍,立下蓋世功勛,下官在這裡先行恭賀大人了。」


  李弘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只聽到幾句好聽的語調。他轉頭看看站在身後的趙雲。趙雲知道他想問什麼,趕忙小聲說道:「聽李大人說話的口音,好象是揚州吳郡一帶的人。大人你聽不懂嗎?」


  李弘搖搖頭,輕聲問道,「你知道他在說什麼嗎?」


  趙雲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道:「他恭喜大人打了勝仗。他說的是中原話,只不過他家鄉口音重,你聽不習慣而已。大人多聽幾句,慢慢就聽懂了。」


  這時李瑋已經看出來李弘聽不懂他的話,於是一字一句,慢慢說道:「下官是揚州吳郡人,雖然在洛陽待了兩三年,但我家鄉口音太重,一直說不好中原話。」他自嘲地笑道,「沒有辦法,學人說話很難,口音更難改了。」


  他說慢了之後,李弘稍稍聽明白了一點,他苦笑道:「翼城大戰,我們能夠慘勝,純屬僥倖。羌人和叛軍實力強勁,將士們陣亡達數萬之眾……」他驀然想起死去的拳頭,想起壯烈殉國的傅燮,想起幾萬長眠在泥土之下的士卒,心裡頓時慘痛,淚水立時浸濕了眼眶。他哽咽著說不出話來,悄悄側身抹了兩把滾下的淚水。


  李瑋用敬佩的眼神望著神情悲愴的李弘。一個聞名天下的血腥豹子,竟然當著一個陌生人的面泫然淚下,說出去,誰能相信。看起來,這也是一個血性率真的漢子啊。


  李弘稍稍平靜了一下,說道:「這一戰,我的兄弟死得太多,我很難控制自己的情緒,剛才失態,讓你笑話了。」


  李瑋拱拱手,說道:「大人重情重義,下官欽佩。」隨即問道:「大人軍務繁忙,不知找下官有什麼事?」他在漢陽郡府是主管教育的郡掾祭酒,和軍隊的事一點都扯不上邊,所以他很奇怪,中郎將大人找自己會有什麼事?


  李弘說道:「傅大人的兒子叫傅干,目前在翼城。我聽說傅大人曾經把這個孩子託付給他的主薄楊會。楊會要隨同傅大人出戰,就把傅干託付給你了,是嗎?」


  李瑋恍然大悟,原來李中郎找自己是為了傅乾的事。他趕忙說道:「大人所說不差。楊大人和我都喜歡下棋飲酒,我們彼此投緣,結為知己。他出戰前,把傅大人的孩子託付給我,希望我把這個孩子送到安定臨涇的王府,拜名士王剪王先生為師。王先生和我老師是同門,又是多年的老朋友。我到西涼后,曾經數次登門拜訪,和王先生比較熟悉。如今傅大人和楊大人都為國捐軀,他們生前所託之事,我當然會儘力辦好。請大人放心。」


  李弘揮揮手,說道:「李大人不要誤會,我不是催促你,也不是擔心你辦不成這事,而是想問問你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傅大人一聲廉潔,死後身無分文,你送傅干去從名師,這幾年的學資怎麼解決?」


  李瑋愣了一下,隨即感激地說道:「謝謝大人了。我正在愁這個事,我畢竟是王先生的後輩,能夠求得他老人家收下傅干,先生已經是給了天大面子,如果再要求先生免了學資,實在有點難以啟齒。大人願意幫忙解決?」


  李弘假作嚴肅地說道:「難道李大人有錢?幾年下來,加上傅乾的日常開銷,至少要幾十萬錢,李大人難道也有……」


  李瑋嚇了一跳,笑道:「大人說笑話了。我要是貪贓枉法,何苦還在這西疆受苦,我早到洛陽去了。」隨即他站起來躬身施禮道,「下官代傅干謝謝大人了。」


  李弘搖頭苦笑道:「李大人送傅干到安定之前,到我這裡來一趟,要多少學資,你就拿多少。你最好這幾天就來。」


  李瑋大喜再謝,笑道:「大人急著要離開嗎?難道大人要繼續攻打叛軍?」


  李弘臉色一黯,嘆道:「我這個護羌中郎將做不了幾天了。」


  李瑋疑惑不解地望著他。


  「大戰之前,我已經下令把關押在槐里大營的貪官及其家人全部斬首了。」李弘說道,「此事估計已經轟動洛陽。」李弘看看大驚失色的李瑋,笑道,「你該知道我的下場是什麼,所以你趁著我還在總督西涼軍政的時候,早點把錢拿走吧。多拿一點,反正都在軍資里開支。」


  李瑋沖著李弘拱拱手,嘆道:「大人當真是我大漢朝第一酷吏。」


  李弘無所謂地說道:「不就是幾千人嘛,有什麼大不了。你看看昨天,我殺了多少人?幾萬人我都殺了,還在乎這麼幾千人。酷吏就酷吏,好歹也是大漢朝第一嘛。」


  李瑋佩服得五體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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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弘接著說道:「李大人,你說的那位王先生,他在西疆很有名氣嗎?我到西疆也有五六個月了,我怎麼沒有聽說過。」


  李瑋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望著他,好象望著白痴一樣。李弘給他看得很不好意思,尷尬地笑笑,轉頭看向趙雲。趙雲小聲解釋道:「西涼的名士,這位王先生應該排在第一位。」


  李弘輕輕埋怨道:「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趙雲啞然。他心說這又不是什麼軍機大事,告訴你幹什麼?沒事找事啊。


  「大人聽說過馬融嗎?」李瑋很不高興地看了李弘一眼,問道。


  李弘點點頭。馬融是本朝名將馬援的從孫,博通今古文經籍,世稱「通儒」,天下人皆知。


  「和馬融齊名的還有兩個人,一個是西涼安定的王符,一個是南陽張衡。」李瑋說道,「這位王先生就是王符的兒子。」


  李弘驚奇地說道:「哦,他父親和馬融齊名,那這位王先生的父親一定是個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了。」


  「對。老先生生性耿直,為人狂放不羈。他看不慣官場惡習,一生不曾出仕。老先生博學廣聞,博通經典,隱居鄉里著書立說,論說治國安民之道。」李瑋一臉崇拜地說道,「老先生是西北邊陲的大儒,他和馬融、張衡、崔瑗等大儒名士都是至交好友,也是皇甫將軍的已故叔父皇甫規將軍的摯友。當年皇甫規將軍解官回鄉,太守來了都不見,而王符一到,將軍竟然驚遽而起,衣不及帶,倒履出迎,援手而入,同坐歡語。」


  「老先生不願意讓自己的精神受到世俗的束縛,也不願意讓自己純正的理想去碰撞污濁的現實,所以他甘心做一個隱士,自號『潛夫』。老先生窮一生之精力,寫了一部巨大而系統的著作,叫做《潛夫論》。他在書中對大漢國的政治、經濟、文化、軍事、風俗和社會生活等各個方面都作了批判和提出了治理改良的辦法。王老先生對西涼的事情更是有自己獨道的看法和見解。」李瑋說道,「他提出了許多穩定和發展西涼的建議。」


  李弘頓時來了興趣,他急忙問道:「李大人知道王老先生都有哪些治理西涼的辦法嗎?」


  李瑋點點頭,說道:「我的老師朱俊朱大人曾經遠遊西涼,從師王符王老先生學習治國之策,說起來,我還是王老先生的徒孫,當然知道了。大人願意聽嗎?」


  「願意聽,願意聽。」李弘笑道,「西涼的事情非常複雜,我非常想知道王老先生的高論。」


  李瑋想了一下,說道:「西涼是大漢國的西部邊陲,治理西涼當然離不開治理大漢國,所以我還是先說說老先生關於治國的策略,大人認為如何?」


  「這樣最好了。」李弘笑道,「就是勞累李大人了。」


  李瑋稍稍思索了一下,慢慢說道:「本朝中期以後,外戚當政,宦官專權,朝政腐敗黑暗。特別是安帝以後,又連年對羌族、鮮卑族等少數民族用兵,加上水災旱害頻繁發生,導致國庫空虛,民窮財匱,餓殍遍野。老先生認為在這種情況下,要重振大漢雄威,必須要尊賢事能,革新吏治,農工商並重和反對奢侈淫樂,在人口問題上要重視移民戍邊。」


  李弘急忙說道:「李大人可否詳細說說?」


  李瑋笑笑,解釋道「老先生一貫堅持以氣為本的宇宙生成論,他認為一切自然現象『莫不氣之所為也』。在天人關係上,老先生認為『凡人吉凶,以行為主,以命為決』,強調人為的重要。在對事物的認知上,老先生反對聖人先知說,他認為即使是至聖、至材也不是生而知之,生來就什麼都會幹的。」


  李弘大聲說道:「對,對,老先生說得好。孔聖人難道生下來就是無所不知嗎?但是現在許多人說到孔聖人,好象孔聖人生下來就是聖人似的,誰都不能說什麼忤逆之言。老先生說得好啊。你接著說,接著說。」


  李瑋好象很反感他插嘴,不滿地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老先生強調『國以民為基』,主張德政教化,但也提出來重視要法治。他主張君者應『順天心』即順民心。基於這個前提,老先生在經濟方面提出了富民說,把富民作為首義。」


  李弘愈發感興趣了。


  「真的?老先生真的這麼說的?」李弘一拍案幾,大聲說道,「王老先生說得真是太好了。富民,民不富,國家怎麼會富嘛。」


  趙雲也在凝神細聽,他看到李弘激動地拍案而叫,趕忙皺著眉頭提醒道:「李大人好象不高興了。」


  「你說,你說。」李弘連連舉手道歉,不好意思地說道,「老先生說要怎樣才能富民?」


  「老先生主張農工商並重。我大漢自古至今,無不重農抑商,歷來存在農本商末之說,而老先生認為農、工、商各有其本末,並非是凡農皆本,凡工商皆末。農、工、商各守其本而民皆富,各離其本則民皆貧。老先生所說的『本』,是指農、工、商的本業、本務,即農桑、致用、通貨;所謂末則是農、工、商的末業、末作,即游業、巧飾、鬻奇。老先生提出來的農、工、商皆有本末說,雖然對百姓致富有很大的作用,但因為悖離了大漢律,所以遭到了很多士子名儒的抨擊。


  李瑋停了一下,整理了一下思路,接著說道:「老先生極力主張德政教化,他非常重視對百姓進行教化。他認為對百姓進行教化,不僅是立國的基礎,也是提高大漢人的道德情操,使社會風氣淳樸,安定社會秩序的根本。他認為王者統世,必須要觀民設教,這樣才能變風易俗,以致天下太平。老先生認為教化也有本末之分,他說只有對人們進行正直的教育,誘導向善,他們才不會違法亂紀。反之,對人們施以姦邪的教育,『學淫則詐偽』,就會敗壞社會的正直風尚,不利於大漢國的安定和富強。」


  「馬融和張衡等大儒認為老先生主張加強對百姓進行教化,是繼承了前人的觀點,但老先生的教化也有本末之分的說法,則是前無古人的,是一大創舉。」


  軍帳內鴉雀無聲,三個人都在想著王符的理論和主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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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大人,能不能再具體說說老先生治理西涼的辦法?」李弘沉思良久,緩緩問道。


  李瑋點點頭,說道:「如果大人一直在西涼總督軍政,用老先生的辦法,十年之內一定可以穩定西涼,讓西涼的百姓都過上好日子。」


  「王老先生是西涼的邊民,他在《潛夫論》中,特地用了四個章節討論了帝國的邊患問題,老先生分別命名為『勸將』、『救邊』、『邊議』和『實邊』。老先生認為朝廷在與羌族等外族的戰爭中,採取放棄邊地,迫使邊民內遷的政策是錯誤的。這種退縮的政策不僅給邊區人民的生命財產帶來很大損失,還給敵人造成了可乘之機。」


  「老先生認為塞外羌人屢屢入侵以及現在整個西涼的歸屬羌人、漢人的大叛亂,其根源就在於大漢國一開始就採取了放棄涼州的錯誤政策。這個苟安退讓的政策最初還是在孝安皇帝永初年間羌人叛亂時,由當時的公卿們提出來的,他們為了自己的私利,竟然提出了捐棄涼州、退保三輔的妥協辦法。」


  李弘對李瑋的話立即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李大人,我記得邊章和北宮伯玉他們剛剛造反時,司徒崔烈就曾提出過放棄涼州。原來這個退守策略還是有歷史的。」


  「對。」李瑋說道,「當時任議郎的傅燮傅大人在朝堂上暴跳如雷,厲聲高喊:『斬了司徒,天下乃安!』傅大人因此得了個傅瘋子的外號。西涼人深受其害,所以對這個辦法深惡痛絕。」


  「天子後來召見傅大人,問他為什麼要當廷痛罵位列三公的崔烈大人。傅大人說,當年孝惠皇帝時,匈奴昌頓單于觸犯大漢,樊噲將軍為之稍加開脫,季布將軍猶言:『樊噲可斬』。如今涼州居天下要衝,是國家的藩衛。高祖皇帝初興之際,就委派酈商將軍為隴西都尉,專門負責平定北地郡。孝武皇帝開拓邊境,於元狩二年降匈奴渾邪王。太初元年,置酒泉、張掖二郡;四年,又置匈奴休屠王領地為武威郡;后元元年,再分酒泉郡置敦煌郡。這一切舉措,都是為了斬斷匈奴的右臂,打通大漢西北的道路,安定大漢西北的邊陲。而今邊郡的牧御官吏們,貪贓失和,使得整個涼州刺史部發生叛亂,而崔烈身為宰臣,不念為國家考慮平叛之策,反而要割棄一方萬里之疆土,臣私下大惑不解。如果讓羌人這樣的披髮左衽之虜佔據涼州,待到他們士甲堅勁,因此為亂,這是天下的至慮、社稷的深憂啊!倘若崔烈不知此中厲害,這是他的愚蠢;倘若他知道這一點卻說出這種話來,則是他的不忠!正是因為傅大人的錚錚直諫,才使得天子和公卿們下了平定涼州叛亂的決心啊。」


  李弘連連點頭,心情沉重,讚歎道:「傅大人之忠烈,世代景仰。」


  帳內三人想起傅燮,不勝唏噓。


  李弘忽然問道:「李大人,那你知道我大漢為什麼要對西疆採取這種妥協的策略呢?」


  李瑋沉吟良久,緩緩說道:「我大漢對西涼採取放棄的策略,是從世祖光武皇帝光複本朝以後開始的。這與高皇帝開創的大漢帝國風格迥異,特別是與孝武皇帝一朝北擊匈奴、開拓西域的雄武氣魄大相徑庭。」


  「以國力論,本朝並不遜於前漢,而且,本朝還曾經動用了小軍隊和幾個勇敢的使者,就成功地迫使王莽篡漢時期紛紛背叛大漢而投向匈奴的西域諸國重新歸順。這便是本朝大學者和歷史學家班彪先生的小兒子班超創下的偉業,他年少時就不願意像他的哥哥班固一樣繼承父業,做個文人,於是他扔掉筆,穿上了軍裝。此外,本朝安豐侯竇融之侄、光祿勛、車都尉竇固,其曾孫、外戚大將軍竇憲,都曾於孝明皇帝朝和孝和皇帝朝大破匈奴和西域叛國,取得了輝煌的勝利。」


  「從地理上看,這些征服的地區尚在涼州的西北,而且大漢還在這些地域設置了行政機構和衛戍區。再則,居住在涼州的羌人比起匈奴和西域諸國來,其文明進化、部族人口以及武裝力量都落後一大截。老先生在《潛夫論》中說羌人開始叛亂時,『黨羽未成,人眾未合,兵器未備,或持木枝,或空手相搏,草食散亂,未有都督,甚易破也。』還說:『虜或持銅鏡以像兵器,或負案板以類盾牌,惶懼擾攘,未能相持。』」


  「但是,為什麼我大漢竟然對付不了這等弱小的敵手?為什麼甘心讓羌人擾亂涼州,再次切斷了大漢西部的通道,丟失了班超和竇憲以及無數將士用生命和鮮血築就的浩瀚疆域?為什麼現在就連我西涼的大漢子民也參加了涼州的叛亂?」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推究起來,首先要追溯至世祖光武皇帝的立國姿態。」


  「光武皇帝不是關中人,他的家鄉南陽與洛陽靠得很近,他即皇帝位后,進了洛陽。他認為一個好的國家並不一定以拓土開邊為事業,而是達到德治的境地。光武皇帝曾感慨自己的國土不夠遼闊,但是太傅鄧禹告誡他說『古之興者,在德厚薄,不以大小。』」


  「當時有個叫杜篤的人寫了篇《論都賦》呈送給皇帝,說關中是守衛國家的利器,不可以久虛。一些故國老臣也佇立西望,提出遷都長安。光武皇帝不願意遷都,他讓人造謠說洛陽發現了神雀鳳凰等祥瑞,打消了官僚們遷都的念頭。由於光武皇帝相信讖緯學說,這一學說認為天下的帝王興替都按照木、火、土、金、水的五行相生次序,大漢稟承的是火德,火與水相剋,因此朝廷下令洛陽的洛字一律寫成『雒』。直到孝章皇帝朝,還有人想念長安,於是朝廷讓班固寫了篇《兩都賦》,在比較兩座都城時,故意抬高洛陽的形象。大漢的都城留在了洛陽,但是,大漢卻從此失去了關中的好處,以至於人們漸漸忘記了關中,而關中因為得不到關東文化和經濟的潤澤,漸漸衰萎敗落。」


  「關中的故都都可以放棄,何況是更加遙遠的涼州呢?」


  李弘和趙雲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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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瑋說道:「王老先生認為要徹底解決西涼問題,要想鞏固邊防,鞏固我大漢的內部,首先要解決西涼的人口問題,應該把內地的人口適當地遷移一部分到邊郡。」


  「老先生認為,土地就是百姓的根本,不可以一直荒廢,否則就會引起敵人的窺伺。如今大漢邊疆千里,以涼州為例,每郡有兩縣,只有百多戶居民,而太守府周圍萬里,無人居住,大量良田被廢棄無人耕種。反觀中原各州郡,田地都設置界限,耕種不能越界,司隸、冀州等人口大郡住了數百萬戶的百姓,很多人無田可種,人多而地少,沒有立足之地。這就是土地與人口分布非常不平衡的問題。周書上說:土地多而人少,沒有出產的,叫做虛土,容易被佔據。土地少而人多,人民得不到工作,國家容易衰竭。所以百姓與土地必須相稱。」


  「老先生認為,現在西涼全境只有五六十萬人口,實在太少,要徵調招募各州郡的精壯士卒,工匠和農民,遷移西涼各郡縣以充實邊境,這麼做,一則可以穩定大漢國,減少邊郡戰禍,二來也是為了中原的安定。舉個例子,好比一家人遇到了賊寇搶掠,必定要讓老弱婦孺呆在中央,而讓強壯的男子護衛在外。住在內地的人耕種積累財富,居住在邊地的人防禦外來的威脅,守望相助,互相扶持,這樣才能共享太平。」


  「現在西涼等邊境多戰亂而勞役嚴重,百姓一不小心就有沒頂之災,所以大家紛紛逃離家園,以至於邊郡的人口日漸稀少。如果不實行妥善的政策併除去災禍,勸說百姓儘早返回故土,時間長了,涼州各邊郡就有可能不再屬於大漢了。如今,我大漢內有賊寇叛亂不止,外有西北的羌族與北邊的鮮卑等族時刻窺伺大漢的財富和土地,這實在是我大漢最大的憂患啊。」


  李弘目瞪口呆,半晌無語。


  「移民戍邊的確是個根治西涼戰禍,一勞永逸的好辦法,但它是個長遠策略,遠水救不了近火。現在,西涼的事情很複雜,我希望得到一種暫時穩定西涼的辦法。王老先生有沒有這方面的建議?」


  李瑋想了一下,說道:「嚴格地說來,羌人的暴動是叛亂,因為這是大漢帝國內部的民族問題,而不是外來民族入侵造成的邊患。大漢國對境內民族問題的做法非常矛盾。一方面大漢國將他們視為同類,認為自己有責任去安撫他們,給他們種種便利,希望他們歸順大漢,而另一方面又覺得他們是大漢的負擔,要放棄他們。大漢國的這種搖擺不定的政策讓羌人無所適從,加上我大漢人幾百年來對他們的仇視和鄙夷,吏治的極端腐敗,終於引發了叛亂。」


  「人如果疑惑就容易分化。西涼的反賊雖然掠地無數但都是新占,並沒有穩定的統治,很容易動蕩。西涼的百姓剛剛離開故土,必定十分想念,民心很容易收攏。此次朝廷大勝,擊潰叛賊主力,乘此機會,如果可以寬限些時日,使西涼各族百姓休養生息,各安本位,西涼的長治久安並不難實現,歸屬羌人和漢人即使有心反叛也無機可乘。周書上說的好,『凡彼聖人必趨時』,賢明的人一定要懂得把握時機。所以這戰後恢復西涼的策略,大人要儘早確定,以免叛軍捲土重來。」


  李弘苦笑道:「李大人的意思,就是王老先生也沒有給我們提供現成的辦法了?」


  李瑋點點頭,笑道:「大人總會有辦法的。關鍵還是要有永久的穩定西涼的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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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帳簾突然掀開,鄭信急步走進來,大聲說道:「大人,左司馬來書,京兆尹蓋大人率軍包圍了槐里大營,揚言要擊殺叛逆。」


  「叛逆?」李弘奇怪地問道,「誰是叛逆?我嗎?左司馬可把大營里的貪官都殺了?」


  「殺了。」鄭信說道,「正是因為殺了,所以……」


  「子龍,帶上黑豹義從,立即趕到槐里大營,把左司馬,老伯還有一千多兄弟立即護送到子秀山大營。誰敢阻攔,格殺無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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