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風起雲湧 第二十七節(中)
閻柔帶著部隊飛速趕到范陽附近。
深夜,黃巾軍士兵密密麻麻地圍在車隊兩邊,幾萬個火把在夜色里熊熊燃燒著,火光照亮了半邊天。
他們望著前方黃巾軍的糧草輜重車隊,一籌莫展。
他們接到斥候的消息,說黃巾軍離開范陽三十里之後,突然調頭返回范陽,不再繼續趕往易水河了。
閻柔和部下們一頭霧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黃巾軍不撤了,為什麼?冀州戰場出現了變故?
「校尉大人可有消息?」閻柔問道。
沒有人回答。沒有接到李弘的消息已經有五天了。他最後傳來的消息只有兩個字:「尾隨。」尾隨而不是尾追,這讓閻柔幾個人很難受。
「大人不會瞞著我們奪下北新城,關門打狗吧。」燕無畏突然說道。
閻柔,鬍子,拳頭互相看看,搖搖頭。
「此去北新城,要過兩條河,除非把黃巾軍的斥候全部殺了,否則是人都能看見。」鬍子摸著自己的大鬍子說道,「大人到底去了哪裡?」
「黃巾軍連夜撤進范陽城,這下范陽城的黃巾軍增加到三萬人。我們這點人圍也圍不住,打也打不動,還留在這裡幹什麼?」拳頭喪氣地說道,「算了,不想了,回去睡覺吧。」
閻柔哈哈一笑,沖著拳頭一伸大拇指,大聲說道:「高。」
「走吧,我們回去睡覺吧。」
第二天早上黃巾軍全部撤進了范陽城。
第二天中午,閻柔接到了李弘的文書,告訴他騎兵主力在樊興亭成功伏擊褚飛燕部一萬五千人,隨後奇襲北新城,徹底切斷了敵人的回撤之路。要求閻柔部大膽包圍范陽。同時將此文書送到涿城,薊城,請求太守王濡,刺史楊湟兩位大人盡一切可能,籌集兵馬趕到范陽,參加圍殲范陽黃巾軍的戰鬥。
奪取北新城的第三天,李弘命令鮮於銀部駐守北新城,自己帶著玉石部,黑豹義從等大約四千騎兵,渡過易水河,趕到了范陽城下,和閻柔部會合。七千大軍將范陽團團圍住。黃巾軍也無意突圍,只是派駐重兵,死守城池。
黃昏,李弘站在空曠的原野上,望著雄偉巍峨的范陽城樓,看著黃巾軍的杏黃色大纛在城樓上飛舞,心裡頓時感覺輕鬆了許多。
涿郡,涿郡,我終於奪回來了。
突然,他想到了張純。張純那夜在聖水河邊說的話,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里。這些人都是走投無路的百姓,我殺了一撥又一撥,到底做得對不對?我到底是什麼人?我為什麼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
李弘陷入了苦思。失去的記憶找不回來,讓他好象失去了明辨是非的能力。他不知道自己在這茫茫人世中,到底應該做什麼?應該怎麼做?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李弘站在蕭瑟的寒風裡,任長發飄拂,一時間想得痴了。
田重和許多部下站在遠處,望著李弘日漸消瘦的身軀,心中充滿了對他的敬佩。
他一個人帶著一萬騎兵,在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內,力挽狂瀾,把十幾萬黃巾軍消滅了個乾乾淨淨,這種膽識和氣魄,這種智慧和勇氣,天下能有幾人?自從認識這個小子以來,他就一直在戰場上殺,殺,天天和戰馬,戰刀生活在一起,沒有一刻停止。這個白痴小子也許就是為了戰爭而生。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
顏良從行囊里翻出牛皮縟子,準備給李弘送過去。田重從他手上拿了過來,大步向李弘走去。
「子民……」
李弘驀然驚醒。
田重給他披上有些破舊的褥子,笑著說道:「什麼時候,我給你拿一件皮毛大氅吧,冬天到了。」
李弘嘆了一口氣,說道:「老伯,給傷兵吧,他們更需要。我們太窮了。」
「你天天吃不好,穿不好,睡不好,身體會頂不住的。」
李弘輕輕一笑,「我和士兵吃一樣的東西,穿一樣的衣服,他們能頂住,我為什麼頂不住?」
「你和他們都回去吧,我還要想一些事情。」
田重默默地看了他一眼,轉身欲走。
「老伯……」
田重回過頭來看著他,等著他說話。李弘躊躇了一下,問道:「我們殺了這麼多黃巾士兵,對嗎?」
田重苦笑了一下,小聲說道:「對他們而言,餓死也是死,戰死也是死,反正都是死,無所謂怎麼死。」說完他調頭大步而去。
李弘望著他的背影,突然想起九里亭戰場上那個被活活踩死的黃巾老兵。他的心不自覺地抽搐起來,猛烈而痛苦。
「子善……」李弘大聲叫起來。
顏良飛跑而來。
「叫閻大人立即趕到涿城,把黃巾軍的司馬黃庭接到范陽來。」
「那你……」顏良遲疑著問道。
「子龍在這裡,沒事的。你趕快去吧。」
夜色里,趙雲牽著一黑一白兩匹戰馬,駐槍而立。
過了幾天,中山國相張純,刺史府功曹從事鮮於輔帶著三千部隊匆匆趕到范陽城下。
兩人的目的一致,要求李弘立即出兵中山國。
現在冀州戰場官軍的形勢非常不好,冀州牧郭典送到幽州的第二封文書就是告訴幽州刺史楊湟,自己的部隊攻打九門失敗,希望他儘快擊敗張牛角,出兵中山國。
李弘當然答應。只是范陽的敵人不解決,說什麼都是白搭。而且,黃巾軍十八萬人都葬送在涿郡戰場上,任他張牛角有天大的本事,現在派兵布陣也是捉襟見肘了。冀州送來的消息還是半個月之前的,誰知道現在冀州怎麼樣了?也許因為張牛角在幽州戰場的慘敗,冀州戰場上的黃巾軍人心惶惶,也許已經接連敗北了。
幾天後,鮮於銀派人送來了消息。
張牛角和褚飛燕都安全回到了中山國的郡治奴盧城。
黃巾軍在兩人回去之前,就已經大亂了。郭典的部隊初戰失利之後,立即在元氏城附近伏擊了黃巾軍王當的部隊。現在郭典的軍隊正在欒城。而王當卻在攻打黃巾軍另外一個小帥五鹿,他們自己人打起來了。固守襄國的黃巾軍白繞突然放棄了襄國,逃進了太行山。馮翊白白撿了一個大便宜,他的部隊如今正在做攻擊邯鄲的準備。
現在冀州戰場黃巾軍因為兵力不足,無力發動反攻。而官軍因為連戰告捷,部隊需要休整和補給,所以暫時也沒有大的攻擊行動。
李弘長出一口氣。不管怎麼說,冀州軍隊出兵攻擊黃巾軍,是幽州戰場取得勝利的關鍵。現在幽州戰場擊敗了張牛角十八萬大軍,也間接的減輕了冀州軍隊的壓力。如果冀州戰場尚能支持,幽州方面目前就無需出兵。
現在最要緊的是解決范陽城內的三萬黃巾軍。解決了他們,沒有了後顧之憂,就可以集中所有力量攻打中山國。
李弘現在盼望下雪。如果下一場雪,至少可以贏得半個月的時間。
閻柔匆匆趕了回來,同時他還帶來了王濡對部隊將士的犒勞。
李弘和鮮於輔立即以上賓之禮接待黃庭。
鮮於輔完全同意李弘的意見,能夠勸降黃巾軍,兵不血刃的解決范陽問題,的確是上上之策。
黃庭是張白騎帳下的司馬,兩人私交頗深。現在范陽城內的黃巾軍就是張白騎說了算,找說客,當然黃庭最合適。
黃庭是個儒生,不會武功。他在九里亭戰場上被抓,就是因為騎術太差,匆忙間掉到馬下面了。黃庭三十多歲,長相普通,唯一有特色的地方就是他的鬍子。因為在俘虜營里待長了,鬍子沒有修剪,亂糟糟的,象鳥窩一樣難看。
涿城的俘虜大營里有一萬三千多名俘虜,黃庭的官最大,他負責日常管理。鮮於輔押他們回涿城時,和他天天打交道,很熟。但他是頭一次看見李弘,心裡非常害怕。
李弘直接對他說了涿郡戰場的現狀,以及冀州黃巾軍的現狀。黃庭越聽越心驚,漸漸的頭上冒汗了。
「你大概也知道我喊你來的意思。「李弘笑著說道,「你去一趟范陽城,告訴張白騎現在的狀況,問他投降不投降?什麼樣的條件他才投降?」
黃庭看了看他,膽怯地問道:「大人能做主嗎?」
鮮於輔在一旁說道:「幽州刺史楊大人已經把這裡的事全權交由校尉大人處理,你放心吧。當初校尉大人說保證讓你們活著,讓你們吃飽穿暖。現在你看看,你和俘虜不都在涿城活得好好的嘛。」
黃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絕望地說道:「將來呢?將來我們怎麼辦?」
李弘笑道:「你想知道嗎?」
黃庭頓時睜大了眼睛,臉上那種企盼的神色讓李弘的心沒來由地抖了一下。
「戍邊屯田。前朝就有先例,本朝也不會破例一定要殺了你們。只有這一條路,我也只能保證做到這一點。」
黃庭沉默了半天,神色逐漸平靜下來。
他突然站起來,走到李弘的案幾前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
李弘趕忙把他扶起來,笑著安慰道:「行正(黃庭的字)兄,人總要活下去,無論你們造反也好,投降也好,內心裡都是希望自己能夠活下去,活得好一點。你們這麼想沒有錯,黃巾軍大帥張牛角也不會希望你們毫無意義地死去。如果你們投降了,能夠活下去,他當然也會同意的。」
黃庭感激地望了他一眼,走出了大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