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風起雲湧 第二十六節(上)
閻柔看完文書,隨手遞給鬍子和拳頭。
「你們也看看。」
「大人對我們說說吧,我勉強認識幾個字,鬍子比我也好不了多少。涿城有什麼消息傳來?」拳頭問道。
「和我們預測的一樣,冀州牧郭大人率軍五萬正在攻打黃巾軍。另外太守大人督促我們早日渡過巨馬水,打下范陽。」閻柔一邊收起竹簡,一邊笑著說道:「太守大人說得輕鬆。我們只有這麼點人馬,怎麼打下范陽城?」
「怎麼不能?張牛角的十幾萬黃巾軍都被我們一塊一塊地吃掉了,打下一座城池怎麼不行?」鬍子不屑地說道。
閻柔懶得理他,繼續說道:「我看我們還是先過河,會合小鳥。」
「臨行前校尉大人說了,一切都聽閻大人的。但是我有個想法?」拳頭說道。
「你說說。人家都說我們這裡是賊窩,聽著就有氣。校尉大人信任我們,讓我們獨自承擔追趕張牛角的任務,假如我們把這件事做好了,還能消滅一部分敵人,那就非常理想了。馬賊又怎麼樣?照樣殺人立功。」閻柔揮舞著粗壯的大手,豪氣十足地說道。
「子玉,我們追在張牛角後面幹什麼?給他做護衛騎兵嗎?我看去圍城更合適一點。」
「圍城?」閻柔立即說道:「這個主意不錯。我們人數不多,打張牛角的部隊打不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隻大肥羊,卻不敢撲上去。既然對付不了他,乾脆我們圍住范陽,把黃巾軍的後續部隊堵在范陽城裡。如果張牛角見死不救,范陽城裡的部隊就跑不出來,遲早都要被我們殲滅。」
「你這個想法是有前提的。」鬍子指著閻柔說道:「如果張牛角放棄堅守范陽,直接渡過易水河,撤回中山國,那麼他留在范陽用來牽制我們的兵力就不會太多。只有在范陽兵力較少的情況下,我們才能圍得住敵人。如果他們人多,突圍出城,幾萬人,一衝就跑了,我們根本堵不住。」
閻柔和拳頭都點了點頭,表示贊同鬍子的顧慮。
「現在我們沒有這方面的準確消息。」拳頭遲疑著說道,「我看我們先過河,同時派人通知無畏的部隊加強偵察,密切注意易水河方向的動靜。張牛角要走,也只有從雙槳渡,易渡,徐渡三個地方走。如果黃巾軍的大部隊和糧草輜重都集中在這三個渡口,說明他們準備放棄范陽城了。」
「也就是說留在范陽的黃巾軍只是想牽制我們一下,掩護大部隊渡河,他們的人數肯定不多。我們就打他們。」閻柔高興地說道,「你們看怎麼樣?」
「能夠奪下范陽城,的確是件很大的功勞。」鬍子興奮地說道。
張牛角帶著部隊沒有進范陽城,直接奔向易水河。
范陽城北城樓上,張白騎面色蒼白,默默地望著城外移動的大軍,黯然傷神。
九里亭全軍覆沒之後,他就一直很沮喪,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打擊。他一直沒有勇氣去見張牛角。大帥一直信任自己,重用自己,事事都和自己商量,結果在關鍵一戰中,卻因為自己的疏忽,導致大帥圍殲豹子軍的計劃功虧一簣。黃巾軍不但因此受到了重大的損失,更將大帥推進了一個很尷尬的境地。大帥聲名受損倒是小事,嚴重的是大帥可能因此失去黃巾軍大首領的位置。
張白騎陷入了深深地自責。褚飛燕擔心他會因為張牛角的責罵而自刎謝罪,所以一直有意安排他避開張牛角。
張牛角雖然痛恨張白騎無能,九里亭一戰讓他大失所望,但張白騎畢竟是黃巾軍中一位文武雙全的猛將,為黃巾軍立下過許多戰功,不能因為這一戰的失敗就徹底否定人家。所以張牛角也一直不提這事。他想等這件事平息之後,再讓張白騎去統率軍隊。
方飈匆匆跑上城樓,對張白騎叫道:「張帥,大帥要見你。」
張白騎面無表情,他獃獃地望著城外,苦笑了一下。
「我不去。我丟下兩萬兄弟獨自逃生,我沒臉去見他。我不去。」
方飈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還沒有從戰敗的陰影里走出來,心情極度沮喪。
他對身後的侍從揮揮手,叫他去回復大帥,自己走到張白騎身邊,小心翼翼地說道:「大帥說了,九里亭一戰,失敗的責任在他,和你並無多大關係。張帥不要過度自責了。」
張白騎心裡一顫。對大帥的感激之情,對大帥的知遇之恩,對戰死士兵的歉疚,對自己的痛恨,各種複雜的感情霎時間湧上心頭。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大帥要放棄范陽嗎?」
方飈馬上說道:「是的。現在常山,趙國的情況危急,官軍攻打得很猛,大帥必須迅速趕回常山指揮作戰,所以他命令孫帥和左司馬押運糧草輜重渡河,留下張帥和我在范陽堅守一段時間,牽制尾追而來的幽州軍隊。」
天上的雲非常厚,看不到太陽,灰濛濛的,蒼茫而蕭瑟。河面上的風很大,不時從光禿禿的樹梢上掠過,發出一片厲嘯。清澈的河水露出絲絲的涼意,輕輕地拍打著兩岸低矮的灌木。
褚飛燕站在易水河邊,默默地看著眼前的一切,情緒有些低落。
他已經連續派人催促張牛角先行動身,急速南下。如果張牛角接到他的消息立即上路的話,現在應該趕到易渡了。
常山的情況現在非常危急,到了必須要張牛角親自趕回去處理的地步。
由於褚飛燕的五萬軍隊及時趕回常山,他們配合五鹿,王當的部隊,很快將郭典的進攻打退了。
隨之而來就是張牛角北征失敗的消息在黃巾軍中傳開了,這立即引發了黃巾軍的大地震。各懷心思的黃巾軍首領們無心打仗,一個個開始拉幫結派要重新推舉新的黃巾軍大首領。
更多的首領產生了保存實力,重回太行山的念頭。他們考慮到張牛角的十幾萬主力基本上在北征中喪失殆盡,黃巾軍的前途一片渺茫。許多首領甚至命令自己的部隊撤出前線。後方的一些小首領開始偷偷的搶運糧食進山,準備隨時撤回太行。
軍心的渙散直接導致了戰場上的失敗。固守襄國的白繞部因為補給供應不上,損失慘重,無奈撤出戰場。他一氣之下不但沒有回邯鄲和楊鳳軍會合,反而直接帶著部隊上太行山了。
常山黃巾軍王當部,一直尾隨追擊郭典,也是因為補給問題,不得不中途撤回,結果在元氏城附近遭到郭典的伏擊。一直跟在他後面的五鹿不但不及時支援,反而掉頭先撤了。王當部堅守不住,最後全軍覆沒,只有王當帶著幾百人拚死突圍逃了出來。
王當立即會合褚飛燕的部下,在石邑包圍了準備逃進太行山的五鹿。現在雙方正在交戰。敵人不打,自己反而先打起來了。
褚飛燕不停地抬頭看看天色,長吁短嘆,憂心忡忡。
現在就算張牛角趕回常山,形勢也很難挽回了。張牛角損失了十幾萬軍隊,這對黃巾軍的打擊太大,高漲的士氣轉眼之間蕩然無存。如果要想重振黃巾軍的士氣,穩住黃巾軍的軍心,除了張牛角自己要立即趕到常山,最好張牛角還能帶領部隊擊敗冀州軍隊,連打幾個勝戰,攻佔幾座城池。
難,太難了。如果大帥不操之過急,急於北征攻打幽州,今年黃巾軍的形勢非常好。但是一切都晚了,從幽州的豹子率部渡過聖水河開始,厄運再次降臨到黃巾軍的頭上。
「來了,褚帥,大帥來了。」
他身後的侍從指著對岸,突然大叫起來。
張牛角看到褚飛燕,心裡暖乎乎的。
接到褚飛燕的告急,他猛然醒悟,自己定下的北征計劃的確是大錯而特錯了。即使沒有豹子李弘的風雲鐵騎,即使他的十五萬大軍正在攻打幽州薊城,面對如今這種情況,他也只有撤退回援了。
他忽視了褚飛燕和楊鳳等人提出反對北征的深層意思。現在他突然明白了,但已經晚了。
他和其他黃巾首領在太行山總結去年黃巾軍失敗的原因時,總結了許多,但卻忽視了一個致命的原因,那就是每個人的私心。張牛角自己問心無愧,他的確是為了繼承師父張角的遺志,為天下百姓能夠過上好日子。但其他人呢?願意追隨和勉強願意追隨他的人呢?他們也是為了天下百姓嗎?
張牛角知道不是,有的人是為了報仇雪恨,有的人是為了自己能夠發財,有的人是為了自己能夠掌控更多的軍隊,能夠為所欲為。如果張牛角不能滿足他們的願望,分裂,失敗也就是遲早的事。即使今年能夠打勝戰,明年呢?後年呢?
不解決黃巾軍大小首領目的不一的問題,不在黃巾軍中豎立起自己的絕對權威,不在黃巾軍中建立一套嚴格的軍律,不徹底掌握黃巾軍的每一個戰士,黃巾軍的失敗都是必然的。
張牛角神色冷峻,但急促的語氣掩蓋不了他內心的焦急,他看到褚飛燕立即說:「燕子,我們今天連夜趕路吧。」
「爹,你不到北新城歇一下嗎?」褚飛燕關切地問道。
「不了。越早回去越好,遲了恐怕黃巾軍都給王當這個混小子打完了。」
褚飛燕無奈地搖搖頭,「王帥性格暴躁,要打恐怕早就打完了。我們還是考慮回去怎麼收場吧。」
張牛角狠狠的朝空中抽了一馬鞭,怒聲說道:「這小子要是把禍闖大了,弄得黃巾軍四分五裂,看我不宰了他。」
褚飛燕看看張牛角的侍從都已經陸續趕到,趕忙上馬對張牛角說道:「走吧,爹。部隊上午就出發了,現在大概快到樊興亭。我們快馬加鞭,天黑之前可以追上他們。」
「北新城留了多少部隊?」張牛角問道。
「張奉的五千人留在這裡。我讓他們注意看護易水河沿岸的三個渡口。等到孫帥和左司馬的部隊趕到,總共有三四萬人保護這批糧草輜重過河,安全上絕對不會有問題。」褚飛燕立即回道。
張牛角回頭望著易水河,擔心地說道:「希望子蔭能夠帶著部隊安全地撤回來。」
褚飛燕驚訝地問道:「你沒有喊他一起回來?」
「我讓他守在范陽,阻擊閻柔的騎兵。」張牛角看著褚飛燕,眼睛內露出一絲悲傷,小聲說道:「他不願意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