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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燕趙風雲 第十一節

  姬明指著遠處胡人的大營,問李弘道:「不知道他們還打不打了?」


  「一定會打的。烏延雖然損失了素利的二千多人,但並沒有傷筋動骨。他還有時間,還會找到援兵。等他們喘過氣來,恢復了士氣,進攻的時候就到了。但我們的人實在是太少了。現在能活蹦亂跳的,只有一千多一點。在這城牆上並排站成一排,都排不到那一頭。如果援兵不到,我們的形勢的確非常危險。」


  姬明嘆了一口氣,沒有做聲。


  「公義(姬明的字),我們會活下來的。你一定能回家看到夫人。」李弘趕忙安慰他道。姬明從懷裡掏出香囊,看了又看,滿目深情。


  「小雨的命非常苦。」姬明突然說道,「她是個孤兒,父母都被胡人殺了。後來她被谷大人收養了。谷大人去世之後,她一個人孤苦伶仃,靠幫人縫補漿洗度日。你知道我是怎麼認識她的嗎?」


  李弘搖搖頭。他看到姬明談興非常濃,不好打斷他,於是陪著他在城牆上慢慢地走著,默默地聽著。


  深夜的寒風吹在身上冷冰冰的,風裡還帶著一股股樹木的焦糊味道。盧龍塞上空的大纛在夜色里飛舞,發出巨大的「啪啪」聲。明天,明天還會平靜嗎?李弘望著城外隱約可見的敵人大營,獨自想著。


  李弘已經升任屯長了。因為沒有士兵,他和姬明兩個光桿司令就負責夜裡巡視城牆。


  熊霸這一次是深夜裡回來的。烏延和闕機趕忙把他接到大帳內。自從素利全軍覆沒之後,兩人的關係明顯得到了改善。戰爭不是兒戲,容不得半點私人感情。這時候最重要的就是團結。


  「漢人可有增援?」熊霸問道。


  「目前在城牆上看到的還是田靜的旗幟,沒有其他的戰旗出現。」烏延回答道。


  「現在我擔心的就是漢人的援軍,一旦他們及時趕到盧龍塞,我們這次行動就算失敗了。」熊霸擔心的說道。


  「我們的援軍在哪?」闕機最關心的就是這個。


  「三天後就到。大帥安排在白檀城的援軍已經是用最快的速度趕過來了。因為輜重需要同時運到,所以時間上稍稍遲一點。」


  「我們等援軍來了進攻,還是從明就開始進攻?」烏延一聽援軍來了,心情立即好了起來。


  「明天就開始打吧。這幾天士兵們已經恢復了士氣,各個都滿腔憤怒,要殺上盧龍塞為素利大軍報仇。」闕機接過話,惡狠狠地道。


  「士兵們求戰的情緒的確很高。這幾天,幾個千夫長,百夫長都跑來請戰。我看可以立即發起進攻,連續攻擊,一連攻它三天。援軍一到,正好一鼓作氣,拿下盧龍塞。」烏延一臉的興奮,他雙手激動地比劃著,氣勢洶洶地說道。


  熊霸笑起來,「一切聽大王的。」


  「那你可有什麼要說的?」烏延知道熊霸在極力維護他的權威,所以說話總是很好聽。但熊霸打仗的確有一套,有些作戰細節還是需要他說清楚一點好。


  「雖然我們非常意外的損失了素利的二千多部隊,但卻沒有白白損失。素利部隊完成了我們預訂的任務,而且徹底完成了。現在我估計田靜手上已經沒有預備部隊了。在最初的兩天里,我們親眼看到,他在梅樓上的損失不會少於三四百人。所以我們以現在的五千大軍猛攻盧龍塞,幾天打下來,他的防守部隊恐怕也所剩無幾,不夠我們援軍吃了。」


  「我們要打得快一點。距離我們到達盧龍塞已經六天了。按道理,離它最近的徐無城應該派出援兵了。」闕機在一旁補充道。


  「大人說的對。但徐無城的援兵不足為慮,一個小小的縣城,能夠派出多少人來。兩百人已經不得了了,而且還都是守城的步兵,沒有什麼戰鬥力。」熊霸不再意地說道。


  「今天早上,我們還是兵分兩路。大人派一個百夫長,帶三百人,在雲山多插旗幟,假冒兩千人攻打雲樓。做做樣子就可以了,主要是牽制雲樓上的漢軍,不要讓它加入到主城牆戰場上去,同時給他們增加點壓力,讓他們知道我們援軍到了。」


  「現在梅山溫度高得就象一個火爐,梅樓也是。所以盧龍塞的左翼已經徹底報廢了。漢人的正面防守失去了左翼支援,但對於我們來說,則是完全丟掉了側翼遭到打擊的顧慮。我們可以放開手腳,強攻盧龍塞的左城牆,一直把它打垮為止。」


  第七天。烏延率領大軍到達盧龍塞城下的第七天,烏延再次開始了攻城大戰。雙方士兵在城上城下殺得難分難解。


  烏丸人和鮮卑人在恐懼和悲傷過去之後,流淌在他們血液里的兇猛和好戰,很快激發了他們對漢人更加強烈的仇恨。


  幾十年以來,甚至幾百年以來,漢人對胡人的政策除了征伐就是和親,而彼此間的仇殺時間遠遠多於和親時期的友好時間。這之間的是是非非,對對錯錯,又有誰能夠說得清。殺,除了殺就是殺。鮮卑人的大王檀石槐在全盛時期,就憤然拒絕和親。他要殺漢人,要入侵大漢國。這是每個外族固有的觀念和對待大漢國的態度。即使暫時和親了,那也是因為實力不夠,需要時間蓄積力量,準備下一次攻擊。沒有那個外族的大首領會想到要和大漢國永世和好。因為大漢國從來就沒有停止過開疆拓土的腳步。只要有機會,大漢國就會殺進大漠,殺進草原。胡人世世代代都仇視漢人。


  李弘雙手高舉一塊大石頭,狠狠的對準正在飛速上爬的敵兵砸下去。今天就這樣砸石頭,射箭,和其他士兵一起抬著巨大的擂木往雲梯上扔,已經不知道重複多少回了。雙方士兵都有一點失去理智。從早上打到下午,連吃飯都是一邊跑,一邊往嘴裡塞。敵人在幾個點上實施了突破,成功登上了城牆。雖然很快就被打了下去,當對守城士兵的士氣來說,是個不大不小的打擊。


  雲樓上的士兵劍拔弩張,非常緊張的和輔牆外的敵人對峙著。雙方不時的互相射箭,敵人還在射程之外的山上挖土裝袋,好象要展開大戰的樣子。田靜聽到彙報后,雖然懷疑是敵人的牽制行動,但他也不敢肯定,只好要求防守雲樓的士兵們小心在意,不要旁顧其他戰場了。


  當敵人撤退的號角吹響時,城牆上的漢軍士兵長長的吁了一口氣。難熬,血腥的一天總算結束了。漢軍損失慘重,面對瘋狂的敵人,防守方兵力薄弱的弱點一覽無遺。雖然說不至於馬上出現危急,但敵人如果天天這樣猛攻,要不了幾天,防守方士兵折損大半之後,主城牆就一定會失守了。


  漢軍再次折損將近百名士兵,屯長一名。


  田靜望著新月樓方向,嘴裡不停的嘟嚕著。他在祈禱漢軍援軍趕快到來。按時間推算,如果不出意外,太守劉政大人的援軍應該在三四天之後趕到了。但距離自己最近的徐無城為什麼到現在還沒有援軍趕來?

  第八天,一如既往,烏延,闕機督陣,士兵們發動了潮水一般的進攻,大有不拿下城池誓不罷休的氣勢。這一天更多的敵人衝上了城牆。軍司馬王進帶領五十個武功高強的士兵,就象救火隊員一樣,哪裡出現了危急,哪裡就有他們廝殺的身影。


  李弘看到軍候武飛死了。武飛是他特別喜愛的上司,他喜歡看到那張笑眯眯的臉,待人溫和而且和善。武飛也喜歡李弘,他一看到李弘就笑,總要和他說上半天的話。


  武飛被敵人一刀砍中胸口,整個人都橫飛了出去。李弘救不了他。他眼睜睜的看著武飛被砍死了。李弘無力的叫了起來。他雖然大發神威連殺四人趕到那個殺死武飛的敵人身邊,準備為他報仇,但更多的士兵趕在他前面,把敵人剁成了幾大塊。李弘跪在武飛身邊,欲哭無淚。


  第九天,戰鬥的慘烈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敵人真的是瘋狂了。他們架起了更多的雲梯,更多的士兵投入到戰場上,他們不休息,輪番攻擊。


  烏延和闕機好象也有一點失控,他們拿著戰刀,竟然站在城下一百步的地方督陣。士兵們最後一點力量都被各自的首領榨了出來。他們不再想到生死,他們的頭腦里只有榮耀,只有盧龍塞。


  田靜渾身浴血,黑黝黝的鋼槍咆哮著,在敵人中間往來如飛,翻滾飛騰,拚命蠶食著敵人的生命。主城牆左側,王進和他的部下們帶著所有的士兵全部投入到激烈的搏殺之中。敵人蜂擁而上,太多了,已經沒有人還有時間砸石頭,滾擂木,只能在城牆上和敵人肉搏了。主城牆右側柴挺指揮著部隊,尚能勉強應付局面,那是因為他這一側不是敵人的主攻方向。但即使如此,他也沒有一兵一卒可以支持左側戰場。


  天黑了下來,敵人緩緩退回到大營里。


  城牆上,城牆下,到處都是屍體。漢軍士兵疲憊不堪,一個個坐在血跡斑斑的城牆頂上,享受著難得的休息。


  田靜望著王進,柴挺,三人默然無語。部隊的損失已經達到了不能維持整個城牆的防禦了。現在能夠站在城牆上繼續作戰的士兵,只要五百多人了,這包括雲樓上的兩百名士兵。左側城牆的防守士兵在敵人連續三天的猛烈攻擊下,只剩下了八十多人。明天要塞就有可能被敵人攻破了。


  「大人,敵人的損失也非常巨大。看他們撤下去的部隊,不會超過兩千人。我們損失了一半,他們損失了一半多,大家在人數上還是基本上平衡的。」柴挺緩緩說道。他在安慰田靜,也在安慰自己。


  「是呀,大人。烏延的部隊損失非常大。明天他不可能再把攻擊面全部鋪開了,他也只能選擇重點攻擊的辦法。如果是這樣,我們就可以在他攻擊部位重點防守。明天還是可以支撐過去的。」王進嘶啞著聲音說道。


  「敵人的援軍馬上就要到了。」田靜輕輕地說道。


  柴挺和王進目瞪口呆。


  「大人,你有什麼依據嗎?」柴挺遲疑了一下,問道。


  「烏延不計後果,不計死傷地進攻,恰恰暴露了他後面有支援。象他這麼打下去,他的部隊馬上就要消耗一凈。他又不是白痴,把自己人拼光了,一樣好處也沒有,他會做這麼愚蠢的事嗎?」


  「我們怎麼辦?」王進望著躺滿一地的士兵,無奈的問道。


  田靜啞口無言。他能有什麼辦法?沒有支援,沒有士兵,這戰沒有辦法再繼續了,馬上就要完結了。


  「我們會成為大漢朝的罪人。」田靜悲哀地說道,「子孫後代都要替我們背上這個永遠都抹不去的恥辱。」


  就在這個時候,新月樓方向傳來了密集的鼓聲。


  城牆上的士兵先是愣住了,隨即爆發出了震天價的歡呼。援兵,眼睛都盼穿了的援軍終於來了。士兵們突然之間興奮起來,他們高聲歡呼著,一窩蜂的涌到城牆內側,向盧龍樓方向看去。


  一個全身披掛,手執大刀的騎士突然出現在盧龍塞的廣場上。士兵們再次高呼起來,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悅從一聲接一聲的吼叫里得到了極度的釋放。


  田靜的臉色突然就由狂喜變成了悲痛,一種極度失望的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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