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六章 薛蟜
「薛大哥哥今日生日,小弟也沒什麼可送的,尋常家禮也顯不出咱們表兄弟親近。前幾日你跟我說,內務府嫌你家鋪子里新鮮花樣太少。這是我鋪子里新出的簪子樣子,也是難得一見的好東西,薛大哥哥若是不嫌棄,只管拿去用。日後我鋪子里的這種花樣也不對外賣了,只都按照進價拿到你們那兒去,怎樣?」
薛蟠心想,這是個好事兒。寶玉若是想賺錢,自己送到內務府也就是了,何苦轉到自己手裡呢,可見親戚情分了。忙道:「還是寶兄弟厚道,這可解了哥哥我燃眉之急啊,我也不多說,一會兒咱兩得多喝幾大海!」
寶玉忙應了下來,兩人便往裡間走,先吃了一杯茶。不過一會兒,薛蟜就來了,仍是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嘴角掛笑,搖著唐寅的扇子,慢悠悠的往裡走。
寶玉見了,起身道:「蟜哥哥來了,快坐快坐。」
薛蟜笑道:「寶兄弟來得到早。」
寶玉道:「左右兩家不過隔著一堵牆罷了,早來一會兒也能幫薛大哥哥招呼些。」
薛蟜不屑地哼道:「你也不用管他,早晚都得他自己立事呢,多大個人了,還用誰幫襯呢。」
話音未落,就聽前面薛蟠扯著嗓子道:「小幺兒,你來的正好,一會兒幫我招呼一下『兄弟們』啊。」
薛蟜聽了,脫口而出道:「就來。」
寶玉聽了,立時一口茶含在嘴裡,吐也不是咽也不是,想笑,又怕得罪薛蟜。幸虧寶玉也是個言語常笑的,臉上也顯不出什麼。
薛蟜話剛出口,就后了悔,險些咬了自己舌頭,回頭看了眼寶玉,見他面色如常,只瞪了他一眼,就起身去前廳了。
薛蟜前腳剛出去,寶玉隨後就把茶噴了出去。這薛蟜其實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對薛蟠倒是真心。
這邊客人陸陸續續都到了,薛蟠嘴裡的「兄弟們」自然不是什麼三教九流拜把子的兄弟,也都是各家公子少爺。眾人到齊,依次入了座。
薛蟠素日里交好的公子,能有幾個正經的呢,酒不過三輪,就各個原形畢露,划拳的、行酒令的、唱曲兒的、說笑的,也不用人招呼,氣氛熱鬧的緊。
這邊寶玉挨了薛蟜、馮紫英,坐在兩人中間,如坐針氈。這兩人氣氛微妙的緊,一個喝酒,另一個也舉杯,一個對著寶玉說笑,另一個也湊過來講段子。寶玉無法,只得招呼了素日里交好的潘家二公子——潘榮軒一起,四個人行酒令。
潘公子也是個妙人兒,酒桌上廝混出來的高手,平日里眾人都不敢和他認真吃酒的。馮紫英一心想著和薛蟜搭話,此時也不在意,薛蟜剛到京,也不了解各家子弟什麼樣子。二人這般,不過幾輪,就被寶玉聯合潘榮軒灌的有了五分醉意。
寶玉看差不多了,怕二人真醉了,說了點什麼不該聽的話,忙叫了停。拉了薛蟠過來,引著薛蟠划拳唱曲兒,逗大家一樂。這般半日,眾人醉的差不多了,因著是在薛蟠家裡,又沒有什麼戲子相伴,無甚意趣,也就散了。只剩了馮紫英、薛蟜、賈寶玉三人。
薛蟠嚷道:「剛剛不盡興,咱們幾個再出去嘗嘗鮮怎樣?」
薛蟜面色酡紅,像塗了層胭脂似的,樂道:「就你那品味,嘗的什麼鮮呢,小爺我還怕污了眼呢。」
薛蟠叫道:「你還別不信,慶興班兒裡面新來了四個花旦,水靈的很,這你也不去?」
薛蟜看了眼馮紫英,笑道:「去,怎麼不去呢,難道還為誰守身不成?」
馮紫英也嚷道:「爺也去悄悄是個什麼天仙模樣,要是不好看,爺砸了它招牌。」馮紫英前些日子還仇都尉的兒子打傷了,惹了家裡老爺子一頓老拳,倒也真能幹出砸人招牌的事兒來。
寶玉也不是個矯情的,見三人都有幾分醉意,忙跟了去。
四人有幾分酒意,也不騎馬,叫了小廝抬了四頂青灰小轎,晃晃悠悠的來到慶興班兒。慶興班兒的班主是齊國公陳翼之孫世襲三品威鎮將軍陳瑞文的姘頭,手下的各色唱角也都是自幼買來苦練出來的,顏色好的角兒也都有王公子弟捧著,加上班主也會做人,為人圓滑,所以生意好得很。
薛蟠一進門,班主芸娘就得了小廝的信兒,迎了上來:「薛大爺、馮大爺,您二位可有日子沒來了,裡面坐。」一聽芸娘這語氣,就知道馮紫英也是個常客,薛蟜哼了一聲就往裡走。
薛蟠道:「芸娘,今兒爺我可是領著弟弟們來瞧你這兒新來的花旦的,可別叫爺丟了面子。」
芸娘道:「哪兒能呢,薛大爺瞧中了可是她們的福氣,她們還有齣戲,唱完了我就叫她們來給幾位爺陪酒。」
幾人來到三樓一處包間,這是薛蟠素日里包下來的,平日只招待薛蟠用。酒水上桌,不一會兒,四個花旦就來了,一人身邊坐了一個,不過就是勸酒唱曲兒這幾個老花樣兒。
薛蟠是個好美人兒的,幾杯酒下肚,就被身邊的青衣花旦哄得心啊肝兒啊的。薛蟜顏色最好,身邊坐了個黃衣花旦,是個羞澀美人兒,被薛蟜逗得手軟腳軟只差掛在他身上了。馮紫英和寶玉二人無趣,只相對著喝酒,身邊兩人也是知趣的,只管倒酒,也不多話。
「妹妹長得這麼較弱,怎受得這苦,每日里練身段兒吊嗓子的,聽得我心都碎了。不如小爺替你贖了身,你只來給爺一人唱曲兒,怎樣?」寶玉支著耳朵聽薛蟜這話,心裡樂開了花。
給戲子贖身這事兒,可不像小說話本裡面寫的那樣簡單,凡是大家公子,在戲班包養幾個戲子都是無礙的,人不風流枉少年嘛。只是贖身卻是兩回事了,不過是個戲子,除非太過荒唐不要名聲的以外,誰會做這種事兒?傳出去可就壞了名聲,沒法子說親了。
薛蟜這話一聽就是哄人的,連那花旦都未放在心上,倒是馮紫英不樂意了,道:「不就是個戲子嘛,薛兄難不成還要捧在心上不成?要我說,這種沒眼色借著竿子就往上爬的貨色,還是遠著點兒好。」
薛蟜聽了也不生氣,只奪了花旦手裡的酒壺仰頭就往嘴裡倒,半晌方道:「可不就當成了給人取笑尋樂的戲子嘛,自己還當自己是個什麼貨色呢,也不照照鏡子看看,人家什麼美人兒沒見過,慶興班兒都是常來的,怎麼會看上你!你情我願的樂幾回也就罷了,還想當真不成,沒得自取其辱!就當被狗咬了一口罷了,還想跟誰攜手白頭不成,這點子破事兒都當真,活該……」
薛蟜越說越離譜了,只一聽就知道是另有所指,四個花旦都不敢再言語,薛蟠聽了半晌才明白過來,趕忙上前捂了他的嘴,趕了花旦們出去,又道:「誰敢往外多說一句,薛大爺拔了她的舌頭喂狗吃!」花旦們忙應下,退出去掩了門。
薛蟜掙了一下就掙開了薛蟠的手,大笑道:「大哥慌什麼呢?我都不慌了,我早就不慌了。你當我為什麼跟著父親上京?滿金陵的人都知道薛家四公子的名聲壞了,我都不要做人了,你又慌什麼呢?」
薛蟠聽了立時愣住,還未反應過來怎麼回話,就見馮紫英上前扯著薛蟜道:「你壞的什麼名聲?難道不是你做下的套嗎!我都想著你若是真心有我,我只帶了你走,遍天下你我二人哪兒去不得!我在碼頭等了三日,發了高燒,險些燒死過去,也不見你人。這回又見了你,只想著找你問個明白,是分是合,好歹給個準話!你只日日躲著我,難道又是我的不是不成?」
薛蟜聽了,半晌大笑,只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彎腰道:「哎呦,好笑死我了,笑得小爺我肚子疼。」薛蟜動作誇張,笑得好不凄涼,看的馮紫英酒醒了十分,忙上前扶著薛蟜:「韻兒、韻兒.……」支支吾吾的只說不出話來。
寶玉見此,就知道兩人這是要攤牌了,起身出了房間,喚來賈勇、賈毅守好門,方才回來。一進門就聽薛蟜尖聲唱到:「秋雨潺潺如歌如泣,泊孤舟,寒煙渡幕汐。憶往昔,笙歌醉夢迷,一江煙雨如絲,夢幾許。訴不盡多少相思語,舞盡鉛華去,引芳心萬緒。訴離別,幽咽匯成曲,孤帆萬里,相別無歸期,天涯路,一縷情思相系。」
唱的好不凄涼,唱完又笑:「那日蔣玉菡還問,這曲兒他怎麼沒聽過,我怎麼說呢,說薛家四公子因為一個男人,改行要當戲子了?」
又指著馮紫英笑道:「你到現在還覺得是我設的套,你就是這般信我的嗎!因為你,我不顧薛家八房數十年經營,和甄扒皮撕破了臉,幾次被人追殺;因為你,我十幾年來第一次求那個無情無義的父親,跪在祠堂四天三夜,換你一次升官發財的前程;因為你,我身無分文倒在碼頭,險些做了水鬼;因為你,全金陵的人都知道我薛蟜是個兔爺,心甘情願叫人騎!你真把自己當了個人物了,你以為你是天王老子,值得我壞了名聲丟了性命給你設套!我呸!我瞎了眼才會等你!」
薛蟜說完,只坐在地上笑,笑得風流嫵媚。這人無論什麼時候都還是這麼好看,寶玉很難想象他因為馮紫英壞了名聲時是什麼樣子。又見馮紫英怔怔的,只跪在地上抱著薛蟜喃喃細語,就知道這兩人都是真心的,也不言語,拉了想要揮拳揍人的薛蟠出來。
薛蟠出門就叫道:「你別拉著我,跟欺負幺兒,老子不揍死他!虧老子平時還當他是兄弟呢,連老子的弟弟都敢欺負!」
寶玉勸道:「他們兩個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清楚嗎?你什麼都不知道跟著攙和什麼。等明日蟜哥哥醒了酒,問清楚了再說不遲。」
薛蟠氣道:「不行,我還是咽不下這口氣。」
寶玉道:「我給你出個主意,馮紫英看樣子也是真心喜歡你弟弟的,你只等著馮紫英求你弟弟和好時,日日使喚他就是了。咱們是文明人,不能總用拳頭說話,前段時候的牢飯還沒吃夠么?」
薛蟠道:「使喚他頂個屁用,老子又不缺使喚下人!」
寶玉道:「你怎麼這麼呆呢?你叫他去天上人間給你買雪綿豆沙是使喚,叫他給你穿女人裙子遊街也是使喚,這使喚和使喚的區別大著呢,你平時那一肚子壞水兒呢?」
薛蟠想想馮紫英塗脂抹粉的穿裙子,就毛骨悚然,心想著寶玉平日里看不出來,原來是個蔫兒壞的。趕忙聽了寶玉,跟著他另在旁邊要了個隔音的包廂,等著二人。
閑等著也無趣,薛蟠是個心大的,又找了個唱曲兒的過來,寶玉聽得無聊,自往樓下逛去了。大堂了擺了檯子,正有幾個角兒在唱《魯智深醉鬧五台山》,寶玉坐在大堂,叫了壺好茶,聽得津津有味。就聽見有人招呼道:「這不是賈公子么。」
寶玉回頭,就見是水澈府里那姓溫的長史,忙拜道:「原來是溫大人。」
作者有話要說:看在我熬夜碼字的份兒上~~各位留個痕迹吧~~
另:感謝各位捉蟲的親……=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