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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戲子之禍

  這日晚間,眾人在賈母處用膳,又吃過茶,頑笑了一回。就聽賈母提到:「有些日子沒見雲丫頭了,難怪不夠熱鬧。」


  鳳姐湊趣道:「瞧瞧,瞧瞧,可是我們都是燒糊了的卷子,惹人嫌了,老祖宗覺得我們不夠湊趣呢。罷了罷了,明日我就使人把人接來,何苦我們在這兒礙眼呢。」


  賈母笑道:「你們聽聽這嘴!鴛鴦,還不替我撕了她。」


  鴛鴦也跟著湊趣,道:「我可沒有這膽子,老太太現在說的狠,若我真撕了,還不知心疼得什麼似得呢。再說,二奶奶的本事還不都是老太太教出來,我何苦做這個壞人呢。」


  鳳姐聽了歡喜:「可有人替我說句公道話了,我再巧也巧不過老祖宗去,老祖宗何苦藉機誇自己呢。」


  眾人聽了這話,也藉機湊趣,引著賈母笑了一場,才各自散了。


  鳳姐送了邢夫人回了房,方才領著平兒等回到屋裡。見賈璉一人歪在炕上磕著瓜子兒,又有一姿色甚佳的小丫鬟捶腿。高聲笑道:「喲,我們這巴巴的趕回來,唯恐二爺餓著,誰知是自己享著福呢,早知我們還回來作甚,沒得礙眼。」


  賈璉聽了,倒在炕上,笑道:「可是醋罐又翻了,沒得叫人笑話。」


  鳳姐也不惱:「普天下的人,我不笑話他也就罷了,誰敢笑話我!」


  賈璉聽了也不與她爭辯,過了半晌,鳳姐卸了妝,道:「我有話和你商量。」賈璉聽鳳姐兒說有話商量,因止步問是何話。鳳姐道:「二十一是薛妹妹的生日,你到底怎麼樣呢?」


  賈璉道:「我知道怎麼樣!你連多少大生日都料理過了,這會子倒沒了主意?」


  鳳姐道:「大生日料理,不過是有一定的則例在那裡.如今他這生日,大又不是,小又不是,所以和你商量。」


  賈璉聽了,低頭想了半日道:「你今兒糊塗了。現有比例,那林妹妹就是例。往年怎麼給林妹妹過的,如今也照依給薛妹妹過就是了。」


  鳳姐聽了,冷笑道:「我難道連這個也不知道?我原也這麼想定了。但昨兒聽見老太太說,問起大家的年紀生日來,聽見薛大妹妹今年十五歲,雖不是整生日,也算得將笄之年.老太太說要替他作生日。想來若果真替他作,自然比往年與林妹妹的不同了。」


  賈璉道:「既如此,比林妹妹的多增些。」


  鳳姐道:「我也這們想著,只是寶玉素來不待見寶姑娘,若是寶姑娘的生日辦的比林姑娘還風光,豈不是招他的惱?」


  賈璉道:「罷,罷,這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你只照著林姑娘例多填兩分就是了。寶兄弟再也不會因這個跟我著惱的。說著,一徑去了,不在話下。


  鳳姐也不睬他,撇了撇嘴,心道:「你就那麼拿你的寶兄弟當寶貝,我偏不信這個邪。」


  且說第二日,鳳姐著人去史家接了史湘雲來,只說賈母想了,過來小住了幾日。史家也不多話,忙送了人過來。


  話說湘雲自幼喪父喪母,自己又不是嫡出的女兒,只是跟著叔叔嬸子過日子。史家對這個姑娘雖未太過苛待,卻也不曾太上心,素日里只教導針線,叫她補貼家用罷了。賈母憐她命苦,況湘雲有是個性格洒脫,愛說愛笑的,最能哄賈母開心。所以自幼經常被賈母接來,同姊妹們一起讀書頑樂。賈母這次接湘雲過來,就有借寶釵生日,叫她一起熱鬧的意思,湘雲帶了自己舊日作的兩色針線活計取來,為寶釵生辰之儀,到了榮國府,又在黛玉院子里住了下來。


  又過了兩日,賈母自見寶釵來了,喜他穩重和平,正值他才過第一個生辰,便自己蠲資二十兩,喚了鳳姐來,交與他置酒戲。鳳姐湊趣笑道:「一個老祖宗給孩子們作生日,不拘怎樣,誰還敢爭,又辦什麼酒戲。既高興要熱鬧,就說不得自己花上幾兩。巴巴的找出這霉爛的二十兩銀子來作東道,這意思還要我賠上。」


  又道:「果然拿不出來也罷了,金的,銀的,圓的,扁的,壓塌了箱子底,只是勒掯我們。舉眼看看,誰不是兒女?難道將來只有寶兄弟頂了你老人家上五台山不成?那些梯己只留於他,我們如今雖不配使,也別苦了我們。這個夠酒的?夠戲的?」


  鳳姐這話意思卻多了,自上次寶玉揭了她放利子錢與救了賈瑞的事情后,鳳姐對寶玉心裡一直不滿。加上府里二房壓倒大房,寶玉最為受賈母寵愛,鳳姐此時對寶玉也心有几絲不滿了。這話,既是湊趣頑笑,又是向寶釵表明自己立場,更多的還是抱怨賈母偏心的意思。只是鳳姐這話說的十分隱晦,眾人誰也不多說,只是當做頑笑,說的滿屋裡都笑起來。


  賈母亦笑道:「你們聽聽這嘴!我也算會說的,怎麼說不過這猴兒。你婆婆也不敢強嘴,你和我叨叨的。」鳳姐笑道:「我婆婆也是一樣的疼寶玉,我也沒處去訴冤,倒說我強嘴。」說著,又引著賈母笑了一回,這才圓過話去。


  至二十一日,在賈母內院中搭了家常小巧戲台,定了一班新出小戲。又在賈母上房排了幾席家宴酒席,並無一個外客,只有薛姨媽、史湘雲、寶釵是客,余者皆是自己人。這日早起,寶玉因不見黛玉,便到她房中來尋,只見黛玉歪在炕上。寶玉笑道:「起來吃飯去,就開戲了。你愛看哪一出?我好點。」


  黛玉冷笑道:「你既這樣說,你特叫一班戲來,揀我愛的唱給我看。這會子犯不上跐著人借光兒問我。」


  寶玉笑道:「你又在彆扭什麼呢?可是又有誰著你惱了?」


  黛玉恨鐵不成鋼道:「你倒是動動腦子,老太太如今為何又將那邊提拔起來了,鳳姐姐又為何這般給她搭台。」一面說,一面起身梳妝。


  寶玉也不多解釋,只說:「老太太再怎麼寵哪個,也不過是自己喜歡罷了,我又能怎樣呢。況月滿則虧,水滿則溢,我也順風順水這麼久了,難不成家裡上上下下都瞧我的喜好待人不成?」


  黛玉也無話,想來著又是賈母對眾人的平衡之道罷了。二人又找了湘雲一起,攜手出去。到了賈母這兒,寶釵已經到了,圍在賈母身邊湊趣呢,看見他們三人一同過來,臉色硬了一瞬,又掛起了笑。


  吃了飯點戲時,賈母一定先叫寶釵點。寶釵推讓一遍,點了一折賈母喜歡的《西遊記》。賈母自是喜歡,又讓薛姨媽。薛姨媽見寶釵點了,不肯再點賈母便持。又命鳳姐,方點了一出《劉二當衣》。遂又有黛玉、寶玉、史湘雲、迎、探、惜、李紈等俱各點了戲。


  至晚散時,賈母深愛那作小旦的與一個做小丑的,因命人帶進來,細看時益發可憐見兒的。問年紀,那小旦才十一歲,小丑才九歲,大家嘆息一回。賈母令人另拿些肉果給他兩個,又另外賞錢兩串。


  鳳姐在旁裝作不經意的笑道:「這個孩子扮上,活像一個人,你們再看不出來。」


  寶玉聽了,忙給黛玉使眼色。黛玉這幾年,有四位宮裡出來的教養嬤嬤教導,身邊出入又有春風等人打點,又有寶玉、李紈偷偷點撥,早非昔日可比。見寶玉顏色,心裡也有幾分默契,雖不悅,卻也微笑道:「我知道了,鳳姐姐這是在說我呢。」又拉了那小旦過來,問了問身世,可曾記得家裡都有什麼人,小旦一併不知。


  黛玉嘆道:「怪可憐的,也不過這般年紀,又只是個小旦,裝瘋做戲的有什麼趣兒呢。」遂命春風拿了兩吊錢賞了出去。


  黛玉這般行事,別人還罷,賈母心裡卻是十分滿意。既圓了場面,又顯示出了大家小姐氣度,還顯得十分心善。若不是寶玉早有兄妹之說,賈母都要動心思了。


  眾人散后,寶玉又先將王夫人送回去,陪著說了幾句話,方才到黛玉、湘雲處。剛剛走近,就聽湘雲的聲音傳來,「幸虧冬雪姐姐在旁邊拽了拽我衣角,否則我就要說出去了。鳳姐姐當真沒有好心思。」


  黛玉勸道:「罷了罷了,我都不曾惱,你又氣什麼呢?」


  寶玉推門進來,接話道:「席間除了幾位手腕了得的太太,便只有我們幾個。薛家姐姐素來是個行動小心的,定不會接話。大嫂子更不會說,餘下的便只剩下雲妹妹了。她主意便是要引雲妹妹說出來。你若不在意,眾人藉機附和一回,你就堪比戲子了。你若在意,又會傷了你們姐妹情分,又叫老太太為難。」


  湘雲拍手道:「就是這樣,虧我素日里還覺得她是個面冷新人的,出手便這般了得,一點都不講往日情面。」


  黛玉冷笑道:「她留的什麼情面呢,府里素來都知道二哥哥和我交好的,若我落了不是,連的二哥哥也沒臉,正好他們大房行事更方便了么。看吧,明日里太太定會也想明白,少不得又是一場是非。」


  寶玉笑道:「你素日里就心細,如何不知這緣故,這次薛家姐姐做壽,一應大小事都是鳳姐姐安排的。前日里她身邊的安兒曾悄悄去薛家院子里幾回,想來他們是達成什麼協議了。這次戲子的事還只是個開始呢,以後你們兩個更要時時小心了,說不得那邊要踩著你們做寶二奶奶呢。」


  黛玉唾道:「呸!什麼寶二奶奶,你也在我們面前說這些,不怕爛了你的舌頭!」


  湘雲也說:「愛哥哥又混說,好姐姐,我們只管自己樂去,不理他了。」


  二人雖這樣說,卻也知道寶玉說的實情,只是薛家眼皮子太淺,怎麼沒意識到,寶玉的婚事從來不僅限於這府里呢。


  作者有話要說:王熙鳳此人形象在紅樓中爭議也頗大,有人愛她惜她,有人恨她到咬牙切齒。本文里王熙鳳不聖母也不惡毒,不過是一個大家族裡爾虞我詐利益紛爭下,掙扎著的女子罷了。


  關於湘雲到底是史家正出還是庶出的女兒書中未明說,但三十二回湘雲又來到賈府和襲人閑話時曾道:「那會子咱們那麼好,後來我們太太沒了,我家去住一程子,怎麼就把你派了二哥哥……」這沒了的太太,顯然不會是湘雲的親生母親,生母若在,萬不可能把女兒丟在賈家而置之不理;當然也不會是湘雲的叔母,她的二嬸嬸,史家的二太太,這時候尚在人世,那麼,只會是她父親的嫡妻了。所以湘雲和探春、迎春一樣,都是侍妾庶出。正出庶出的小姐,地位原有尊卑分別,這也註定了史湘雲在史家的地位高不到哪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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