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念今生·情付此生
眼前是一片瓊台樓閣,暖午的日光斜照,打在排列整齊的宮瓦上,仿佛鋪了一層淡淡的金輝織錦,美輪美奐。
六娘子跟著顧寧卿上了登淩台,居高遠眺,竟能將威武奢靡的大半個皇宮納入眼底,不免也覺得有種磅礴的氣勢撲麵而來。
“好看麽?”一路上,顧寧卿都沒有說話,她屏退了周遭的太監、宮女,用沉穩有力的步伐緩緩的引著六娘子一路而上。
六娘子正目不轉睛的看著宮景,聞言不免後退了一步行了大禮道,“回皇後娘娘,景似龍騰鳳舞,雄壯威武。”
顧寧卿一愣,忽然彎了眉眼道,“倒是比從前會說話了。”
六娘子不敢抬頭,隻能盯著自己隱隱顯露在裙擺外頭的鞋尖猛瞧。
顧寧卿見狀,轉過了頭看著不遠處前後交錯的宮殿庭閣道,“阿遙,你恨我們顧家人麽?”
六娘子心一緊,順勢就跪了下來,“民婦不敢,還望皇後娘娘明鑒。”
顧寧卿沒有轉身,隻微微的抬了抬手道,“本宮……今兒就是想和你說說話,你先起來吧。”
六娘子緊緊的咬著牙,腦子飛快的轉了一下後便小心翼翼的起了身。
聽著六娘子衣擺簌簌出聲,顧寧卿又道,“那個時候,我以為你總有一天會成為我嫂嫂的,你和哥哥在桃樹下玩耍的時候,我一直心生羨慕,可是母親卻說,女子有節,端莊生韻,我即便心靜不下來,可總是要裝著無視你們的歡鬧的。”
六娘子垂首靜立傾聽,神色無波,但心裏卻似翻江倒海一般的不是滋味。原來……從那時候開始,顧老夫人就已經不喜歡自己了。
見六娘子不語,顧寧卿繼續道,“早些年母親給哥哥張羅婚事的時候,哥哥一直很反對,那時候你快要來宣城了,我親耳聽見哥哥說要娶你為妻,母親……”顧寧卿說著眼神有些晦澀,似在回憶又似有些猶豫,“哥哥和我那時都覺得母親為人冷酷,太過勢力,竟用孩兒的幸福來換家族榮耀。可阿遙,直到今時今日,我才能悟透一點謀勢的道理,原來,當你的身上背負著宗族興旺之責的時候,其實……那些虛無縹緲的兒女情長真的會變得微不足道的。”
“皇後娘娘……所言甚是。”六娘子不知要作何回答,她和顧寧卿的立場不同,就像沈聿白和顧望之,是兩個永遠不可能重疊的人一樣。
“嗬,我知你心裏一定不讚同我。”顧寧卿淡淡的笑了笑,忽然似和六娘子聊著家常一般問道,“我聽說你有了身孕,幾個月了?”
“回皇後娘娘,已經三個多月了。”六娘子道。
顧寧卿此時回頭看了一眼六娘子,然後,“你瞧,你做了娘,整個人連神態都不一樣了,就像蕙貴妃,從前多冷傲高潔的一個性子,如今和二皇子在一起的時候,也是溫柔可親的。”
“娘娘觀察細微。”六娘子無法接顧寧卿的話,隻能冠冕堂皇的打著馬虎眼兒。
顧寧卿聞言頓了頓呼吸,眼角的笑意瞬間隱沒在和煦的日照下,“所以你說,到底是後位來的尊貴,還是儲君之位來的尊貴?”
六娘子看了一眼顧寧卿,故做驚慌道,“民婦不知。”
顧寧卿眉眼凝冷道,“世人都道顧家女一朝成鳳,萬人之上,可宮裏誰不知道,將來不管我生幾個兒子,都不會有一個成為當今的太子。”
“娘娘……”
“我知皇上心裏所想,從頭到尾,皇上的心都是護著沈慧英的,可為什麽,隻不過是她比我早認識了皇上而已,便就連這一點點的機會也不給我麽?”顧寧卿笑得有些無力,六娘子不懂她究竟是心疼名利還是心疼付之東流的感情。
“皇上心懷社稷,娘娘母儀天下,其實……現在來談儲君之位,言之甚早。”
顧寧卿愣住了,半晌才笑道,“難怪哥哥總說,世間隻得一個阿遙,你……竟和哥哥說了一樣的話。”
六娘子眼中閃過一抹尷尬,隨即無謂輕笑道,“娘娘太抬舉民婦了。”
可誰知,顧寧卿忽然一改方才的微動,沉沉的吸了一口氣道,“其實阿遙,你若要恨,也別恨哥哥,自他與你決絕,即便是成親那一日,我也未見他笑過。有些事兒,不管我還是哥哥,都是躲不過去的,誰讓我們這輩子姓了顧。”
六娘子垂著頭,隻聽不應,似突然成了局外人。
“你也知,隻要有皇上在的一日,顧家就走不遠,我雖是皇後,看著鳳儀尊貴,其實也不過是捏在皇上指尖的一枚棋子,若說因此而得到了些什麽也是有的,可我卻覺得,我失去的更多……”顧寧卿說罷,伸了手微微的捏了捏六娘子的柔肩,那力道不大,卻似有千斤重一般壓得六娘子喘不過氣來。
隨即顧寧卿才恢複了之前的秀麗端莊,然後一邊邁開了步子一邊道,“本宮先你一步,今兒能在宮中見著煜寧侯夫人,也說明本宮和你有緣,以後若是有機會,你大可多來宮中走動。”說罷,也不等六娘子回答行禮,顧寧卿便徑直下了石階。
六娘子出了西宮門,就看到了隨手牽著馬的沈聿白,一身赫赫官服,神色皆斂,那深邃的眼底透著的是刻意壓製的隱忍,薄唇緊閉,讓人遠遠的就感覺到了一絲微寒的怒意。
“侯爺等久了吧。”六娘子知他為何而惱,碎步上了前,伸手就撫開了沈聿白緊蹙的眉心。
“怎知你竟會遇到皇後。”他的口吻中帶著一絲無奈,沒有人知道他在等六娘子的時候內心的起伏,生怕她會出一丁點兒的不測。可偏那人是皇後,他即便心裏有火,卻也不能在人前發作。
“娘娘不過找我聊了兩句家常話,這也能讓侯爺心裏頭不高興了?”
“嗬。”沈聿白冷笑了一聲,終究耐著性子轉了話題道,“今兒路走多了吧,累麽?”
六娘子搖了搖頭,看著不遠處停著的平頭馬車道,“若是侯爺不趕時間,咱們走一走吧,到了長寧街我再上馬車。”
沈聿白一愣,低頭便看到六娘子眼底藏著的情韻,這才點了點頭,一邊將手中的韁繩拋給了跑上前的觀言一邊好生的牽起了她的手邁開小小的步子道,“若是累了,便說。”
六娘子無聲的點了點頭,雙眸似水的餘光輕巧的略過了兩人緊握著的雙手,不禁感歎道,“執子之手……”
“與子偕老。”不等六娘子說完,沈聿白便徑直跟上了她的話音。
六娘子緊了緊手中的力道,“都說宮中女子不易,皇後娘娘小的時候隻是文靜嫻雅,但如今看來,那性子卻是忍到了骨子裏了。”
“皇後同你說了些什麽?”沈聿白問道。
“不過是女子間的家常話罷了。”六娘子淡淡的笑了笑,由衷感歎道,“今日才覺自己幸福,相愛相守一生何其難,這中間還要夾雜著親情榮華和宗族的利益責任,人都是想為自己活一次的,可惜往往站的越高,就越是不能如願。”
沈聿白不禁輕笑道,“隻不過和皇後聊了兩句,你倒生出這樣的人生感悟了?”
“能遇到侯爺,是陸雲箏之福。”六娘子卻不被沈聿白的輕侃所動,依然隨著自己的心意道,“這一輩子,阿遙已得一心人,白首不分離。”
沈聿白唯聽不語,隻默默的用微微粗糙的拇指輕輕的撫過了六娘子的手心,走了好久才用沉得幾近沙啞的聲音道,“不如你把下輩子、下下輩子都許我可好?”
六娘子眼睛一澀,幾乎差點要哭了出來,可她心中總覺這話題有些悲涼,不禁一邊悄悄的擦了擦眼角滲落的清淚一邊笑道,“凡人隻道世俗,侯爺若定要把自己比作仙人,不如來猜一猜我肚子這一胎是兒子還是女兒?”
沈聿白一愣,回神伸手輕輕的點了一下六娘子光潔的額際道,“這有何好猜的,是男是女都好,且又不隻這一胎,沒的好稀奇。”
他說的如此平常大方,卻羞紅了六娘子的臉頰,“侯爺您聲音小些。”
“都是做娘的人了臉皮子還這般薄。”沈聿白見了她小女人般嬌羞的模樣心裏喜歡的不得了,繼而伸手摟住了六娘子的香肩道,“話說前兩日我擬了兩個字,想著若是孩子出生了,做名字挺好。”
“哦?”六娘子的注意力果然一下子就被吸引了過去。
“一個是傳承的承,一個是熙和的熙。”
“承……熙……”六娘子碎碎念出,因為是自己第一個孩子的名字,私心總是想取一個最有意義的字。
沈聿白點頭道,“若是男孩兒就是‘和’字輩,那就叫沈和承,若是女孩兒便是‘孝’字輩,就叫沈孝熙。”
一抹愉悅的笑如同三月梨樹上搖曳綻放的花朵一般在六娘子的臉頰上蕩漾開來,“侯爺想的甚是周全,這兩個名字我都喜歡。”
“都會用上的。”沈聿白心中動容,俯身低頭就封住了六娘子光澤明豔的唇……
沈聿白銘心記得,早些年和還是王爺的皇上塞外策馬,他和自己說過一句話,人生一世,會遇到兩個女子,一個能驚豔時光,一個則能溫柔歲月。
當時年少,他自認隻略有感觸,卻不曾深悟。如今他已為人夫、為人父,再想起這句話,隻覺得上蒼有恩,對他多有垂憐眷顧,因為世間隻得一個陸雲箏,既驚豔了他的時光,又溫柔了他的歲月。隻這一份至深之愛,便足以他情付此生,續盼來世了……(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