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雲影宮走水
和妃走時,隻帶了個兩個貼身的宮女,還有少數的金銀財帛,由皇宮的車隊護送去皇家寺廟。
臨別之時,蘭貴妃作為一宮之主帶著慕容若去送行,和妃的眉眼低垂,早已磨平了棱角,站在馬車旁,拉著蘭貴妃的手臂,她對蘭貴妃輕聲說道:“娘娘好算計,隻望著娘娘有一日鳳臨後宮之時,留一條活路給我和曉兒。”
蘭貴妃將自己的手從和妃手中抽出,妍麗的眉眼裏滿是笑意,說道:“那是自然的。妹妹可要堅持著活到那一日。不然的話,本宮一個人坐在那位置上,倒也是遺憾。”
和妃輕輕地笑了笑,說道:“你這樣狼子野心的女人,怎麽就生養出太女殿下那樣宅心仁厚的?莫非?不少人都說,太女殿下長得不像是貴妃姐姐的孩子呢。”說著望向了不遠處筆直站著的慕容若。
蘭貴妃眼底閃過思量,一時不查,身上冒出了些許危險的氣息,慕容若見兩人的氣氛愈發劍拔弩張了,連忙上前拉了拉蘭貴妃的袖子,說道:“母妃,再不走的話,就要誤了時辰了。”
蘭貴妃聞言抱住了慕容若的腦袋,說道:“和妃一路走好。”說著露出了一抹堪稱是和善的笑容。
馬車的車輪碾軋過宮道的板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慕容若聽說二皇子昨晚突然發了熱,可父皇還是下令讓他們母子二人按時前往宗祠,這麽拙劣的點子,倒是讓她懷疑起和妃的腦子來,又聯想到前天選人的時候,那三個孩子都是病懨懨的模樣,也不難猜出,此事與她母妃之間的關係。
在慕容若看來,二皇子和和妃離開皇宮無疑是明智的舉動,即便和妃可以母憑子貴,享受皇宮裏的榮華富貴,但她滿門被害,身後沒有勢力作為倚仗,再過幾年,奪嫡之戰就開始了,她早晚有一天會被奪嫡之戰的各位皇妃皇子們出手打壓,抑或是除掉。
倒不如不要這榮華富貴,圖一個平安喜樂。
不過當事人到底是怎麽想的,到底不是她能猜度得了的。如魚飲水,冷暖自知。
在此事上麵,慕容若還真是誤會了葉蘭溪,主意雖是葉蘭溪出的,但真正實施的人倒並不是她,而最後的結果也並不是由她決定,這樣簡單而有效的小伎倆之所以沒有成功,還是皇帝的心太狠了,俗話說虎毒不食子,但皇帝倒像是根本就沒把二皇子當做是自己的親生孩子。
慕容若跟著葉蘭溪一同乘坐轎子,回到了織錦宮,路上葉蘭溪神秘地笑了笑,對著慕容若說道:“阿景,母妃要送你一份大禮,好好期待一下吧。”
慕容若心底隱約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連忙問道:“母妃,什麽大禮,你給我透露一二吧。”
葉蘭溪緩緩地搖了搖頭,白皙滑嫩的手指頭按在慕容若的鼻子上,說道:“現在告訴你的話,就沒有驚喜了。”看著眼裏浮著朦朧水汽,兩眼發愣的女兒,葉蘭溪覺得,嗯,怪可愛的。
可慕容若心裏卻滿是不安感,她有一種直覺,也許這個驚喜並不是什麽驚喜,反倒是驚嚇。
當晚慕容若照舊用完了晚膳,回到了自己的寢宮裏,按照慣例,這個時候她應該睡覺了,但心裏的不安感卻愈發強烈了,連手指都在抖,連同她的心髒一起,驚悚感和戰栗感覆蓋了她的身體,於是她坐在書桌旁,隨便翻了本書,可無論如何都看不進去。
雪花見慕容若身體一直在抖,便從衣櫃裏取了一件白色的披風,披在了慕容若的身上,柔聲說道:“殿下,現在還冷不冷了,您是不是病了?”說著摸了摸慕容若的額頭,發現有一點冷。
慕容若拽著雪花的手,說道:“雪花,本宮沒事,隻是心裏不穩當,像是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了。”說著把身上的披風裹得更嚴實了一些。
雪花聞言說道:“殿下有什麽可擔心的,娘娘和陛下身邊都有人護著,別的還有什麽人要您擔心的,您要不回床上歇著吧,奴婢今晚就陪在您旁邊。”
慕容若的腦海裏迅速地浮現了另一個人,即墨,又或者是,是慕容瑾年,這宮裏能夠讓她關心的人不多,但她卻因為這個想法而猶豫不決了起來,他對她是重要的嗎?
明明心髒已經不會再為他跳動,卻還是習慣性地關心他嗎?
曾經遭受了那麽多,那些背叛和謊言造成的傷害,你還是不會乖乖地縮在自己的殼裏嗎?
慕容若披著白色的鬥篷,出了寢宮,猶豫了片刻,還是往著織錦宮的門外走。
守門的太監見著她來了,連忙攔住了她,眼神躲閃,恭恭敬敬地說道:“殿下,貴妃娘娘吩咐了屬下,今晚您不能出宮。”
慕容若的眉頭不由得皺了起來,說道:“為何?”
兩個太監麵麵相覷,也沒有統一出一個答案,隻是說道:“殿下你不要讓屬下為難,夜深露重的,您還是回寢宮休息吧。”
雪花也跟著說道:“殿下,這麽晚了,有什麽事情明日再說吧。”她雖然愚鈍,但是在宮裏待久了,有些陰險的事情也明白,如果貴妃娘娘要在今晚做什麽事情的話,那肯定織錦宮裏的人當晚都不會出宮,借刀殺人這種事情,貴妃娘娘最是喜歡了。
慕容若手指攥緊,繼而緩慢地鬆開,輕笑了一聲,說了句好。
漫天的大火就在慕容若轉身的這一刻陡然間出現,慕容若轉過頭去,卻看到紅色的火蛇往著天穹衝去,不由得睜大了眼睛,嘴唇陡然間蒼白了。
不,他不能死。
她曾經曆過無數次大火,一把火下去,除了一把什麽都看不出來的灰塵,什麽渡不會留下。
她母妃,說的驚喜就是這個東西嗎?她雖然恨他,討厭他,但是,她不想他死。
慕容若兩眼發紅,冷聲說道:“把門打開,召集所有織錦宮的人去雲影宮救火。”明明還不過是個七歲的孩子,眼神卻像是久居高位的人一樣,充滿了威脅性。
兩個太監連忙打開了門,往著下人房跑去,邊跑邊喊著,走水了,走水了。
慕容若往著殿門外跑去,雪花跟在後麵。
此時已經有夜晚巡邏的侍衛在拿著木桶救火了,往著火勢猛烈的地方澆水。
慕容若身子一軟,跪倒在了地上,她似乎看到了這漫天火光裏麵,有一個少年的身影。
此時側殿已經燒地差不多了,但是主殿的火勢還不大,慕容瑾年可能這個時候已經被煙味給熏暈了,睡夢裏的人不知不覺地在大火裏麵死去,這也是常有的事情。
她心下一狠,站起身來,把披風往著水桶裏麵浸透了,毫不猶豫地往著主殿衝去。
侍衛們見太女衝了進去全都慌了神,想衝上前攔住她,但屋梁卻砰地一聲墜了下來,攔住了侍衛們的腳步,也隔斷了慕容若出來的路。
在聽到慕容若衝進去救火的事情後,蘭貴妃差點瘋了,她尖叫了一聲,匆忙穿好了衣服,連頭發也不梳理,讓織錦宮的人去喊人,自己則由貼身宮女扶著,往著雲影宮。
她有些不明白,事情怎麽就發展到了現在的這個地步,既然阿景討厭那個慕容家的小子,自己就幫阿景讓那小子離開皇宮,怎麽阿景自己就衝進去救人了,那小子就算是死千百次,也抵不過阿景的一根汗毛。
慕容家的人,真是討厭死了。
慕容若捂住口鼻,匍匐著往前走去,她在主殿裏巡視了一遍,喊了一遍遍的慕容瑾年,但都沒有人回應她。
她的發尾被火苗燒焦了,臉上也被火勢烤地滾燙,呼吸也急促了起來,嗓子艱澀地很。
不知道為什麽,她卻心底有了幾分慶幸,他不在這裏,那她就不欠他的命了。
意識逐漸昏沉,她勉強爬到了窗戶上,沿著窗簷勾住了一根柱子,沿著柱子往著屋頂上爬。
一隻白皙修長的手伸了出來,遞向了她,聲音裏帶著薄怒,說道:“把手給我。”
慕容若頓時來了脾氣,說道:“滾,我不要你救。我就算是掉到火裏麵,被大火燒死了,也不要承你的恩情。”火舌已經開始追著她的裙擺,她勻出一隻手來把火苗拍滅。
屋頂的少年臉色冰冷,那隻修長勻稱的手還是伸出著,忍耐著女孩的脾氣。
慕容若覺得,怎麽現在這情形就像是自己在無理取鬧?
她咬咬牙,伸出手抓住了少年的手,少年用了點力氣,把女孩拽了上來。
少年的力氣很大,帶著點咬牙切齒的意味。
女孩一時不察,整個人壓在了少年的身上。
救火的一個侍衛看到了屋頂的兩個人,連忙向著蘭貴妃稟報道:“貴妃娘娘,太女和慕容公子都在主殿屋頂上避難呢,並無性命之虞。”
葉蘭溪整個人像是被抽了魂,無力地靠在了貼身大宮女秋雨身上,喃喃自語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我的親娘啊,嚇死我了。”
此時皇帝也趕了過來,聽到了葉蘭溪的話,毫無所覺地露出了一抹真心誠意的笑容,比起平日裏愛撒嬌的蘭貴妃,他反倒覺得眼前這個形容有些粗鄙,說話無所顧忌的女人,更像是他喜歡的類型。
皇帝帶著一列的錦衣衛到來,很快就把火給滅了。
慕容若和慕容瑾年兩人並肩從廢墟中走了出來,相比於慕容若一身狼狽,頭發燒了不少,臉上也是灰頭土臉的,衣服也被燒出了幾個洞,慕容瑾年的情況反倒要好上許多,除了外袍被燒了一大半,身上毫發無損。
葉蘭溪見狀一時氣急,拽住了慕容若的耳朵,惡聲惡氣地說道:“你一個小姑娘往裏麵衝什麽衝,你看看你到底是想救人,還是要把自己搭進去,人家要你救嗎?”
慕容若鼻子一酸,拽了拽葉蘭溪的衣擺,啞著嗓子說道:“母妃,我好像困了。”說著倒在了葉蘭溪的身上。
葉蘭溪連忙抱住了慕容若,眼底滿是心疼。
此時已經是淩晨了,天邊泛起了魚肚白,蒙蒙亮。
皇帝吩咐蘭貴妃帶著慕容瑾年去織錦宮裏麵去休息,葉蘭溪雖然不樂意,但還是答應了。此事因她而起,本想讓慕容瑾年吃點苦頭,沒想到差點把自己女兒搭進去,她也是心有餘悸。
不過這兩個孩子到底是怎麽回事?阿景為了就慕容瑾年,隻身一人衝進去救人。慕容瑾年後一步來了,知道阿景在裏麵,又不管不顧地衝了進去。
如果說兩人都是發善心,葉蘭溪才不相信。是不是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這兩個孩子之間又發生了什麽事情,產生了什麽羈絆?
皇帝把慕容若抱在懷裏,蘭貴妃站在一旁,兩人並肩走著。
慕容瑾年跟在後麵,目光卻時不時地看著前麵女孩毛茸茸的腦袋,還有那燒焦了的發尾,心髒隱隱作痛。
有一句話,他想問慕容若很久了,今日終於問出了口。
“若若,你還愛著我嗎?”少年的眼睛像是璀璨的星空,極致的黑暗裏帶著星星的光芒。
哪怕是下麵火光衝天,兩人身陷火海,他還是能麵容冷靜問出這句話,但藏在袖子裏顫抖的手,卻暴露他的情緒並不像是表麵的那樣平靜。
“應該是還愛的吧,隻是,我已經不喜歡你了。”慕容若氣定神閑,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你能再喜歡我一次嗎?”少年頓了頓,祈求地說道,所有的驕傲此時分崩離析。
“你知道我被你騙得多慘嗎?你知道化屍水澆在身上有多痛嗎?你覺得,我還能當做什麽事情都沒發生嗎?你覺得,我會原諒你嗎?”慕容若一字一句地說道,嘴角帶著嘲諷的笑容。
再也回不去了。而她也不想回去。
重活一次,她不會再被他騙了,像個傻子一樣,掏心掏肺,把江山拱手相讓。
她早就不在乎了,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