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一言為定
坤寧宮的門口,白雪堆疊,昨夜的一宵冷雨在屋簷上停留了下來,留下了碩大的冰棱。
慕容若攥著即墨的手,神情有些慌亂,那些不屬於她的記憶紛至遝來。
她仿佛能看見年幼時,那個小小的姑娘,那個瘦削又暴躁的她,夜晚卻會害怕地蒙著頭縮在被子裏,會時常做噩夢,會半夜驚醒,自己給自己倒杯冷水;會被其他的皇女皇子用既憐憫又嘲諷的目光注視著,課業總是做的很糟糕,母皇也對她漠不關心。
顧雲煙與慕容若是不同的兩個人,顧雲煙是天才,自幼就活在別人的仰望裏,位列九卿,指揮方遒,雖無父母,卻偏得祖父母的疼愛,沒受過這樣的委屈。
可當慕容若的記憶如潮水般湧來的時候,顧雲煙竟然有種感同身受的痛苦和壓抑。
即墨感受到慕容若手顫抖地厲害,擔憂地說道:“若若,你怎麽了?是不是想起什麽不好的事情了。”他調查過慕容若,慕容若的那些並不是十分美好的經曆,他也是知道一些,從前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的幹係,但到了今日,他們決定攜手並肩走過餘生的時候,他才開始,為他的姑娘感到心疼。
慕容若勉強扯出了一個笑容,隻是笑得快要哭出來了,說道:“即墨,請千萬不要離開我。”
即墨愣了愣,倏爾笑了笑,篤定地點了點頭,這是慕容若,她第一次對自己說請這個字,如果是她的請求的話,他一定會拚了性命都去努力實現的。
兩人相攜著走進了坤寧宮。
外麵天寒地凍,坤寧宮裏卻別有一番風景,數不清的紅梅白梅粉梅淩寒開放,靠著牆的地方還種著諸多的竹子,黃綠色的葉子在冷風裏還透著生機。
掃撒的老宮女抱著掃帚在陽光照射的台階上睡得安詳。
慕容若和即墨腳步很輕,兩人走進了殿內。
桌邊坐著一個披散著一頭白發的男人,麵前是一副黑白棋局,身姿修長挺立,白皙的手指按在黑色的棋子上,似是察覺到有人來了,手上的動作稍有凝滯,將黑子放了下來,轉過頭來。
和慕容若四目相對,慕容若卻不知道要怎麽開口,原本那些澎湃的情緒陡然間如燕落沙洲,停了下來,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卻是與自己流淌著同種血脈的父親,林清城。
她囁嚅著,終究還是無話可說。
男人穿著一身薄涼的青色衣袍,眉眼與慕容若卻是一模一樣,隻是更加冷淡了些,沒了棱角。歲月似乎格外地優待他,眉眼寂靜清歡,如同山間的泉水,依稀可見當年名冠京城的風姿。
林清城沙啞著嗓子,說道:“你是慕容若嗎?”看向慕容若的目光無波無瀾,像是個陌生人。
慕容若沒有想到他的第一句話是這樣的,忍住了內心的失落,拽著即墨的手,向前了兩步,說道:“我是慕容若,這是我要嫁的人,他叫即墨,是當朝的國師。我帶來給你看看。”
林清城的目光這才落在了即墨的身上,陡然間身體僵硬住了,“即家人嗎?”
即墨答道:“正是即家人。家父是前鎮國將軍,即致。”
林清城手指抖了抖,掩飾般地拂了拂袖子,卻不防把桌子上的棋子拂落在了地上。
慕容若彎腰,將那幾粒棋子撿了起來,重新放到了棋局上原來的位置。
林清城眼底閃過一絲慌亂,說道:“你父親母親近來可還好嗎?”
空氣頓時變得尷尬了起來,片刻後,即墨回答道:“十多年前,就已經過世了。”
林清城聞言趕忙背過身去,眼淚滑了下來,晶瑩剔透的淚珠一滴滴地落在了地上。
慕容若和即墨對視了一眼,即墨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慕容若的父親,與自己的父母到底有什麽糾葛。
林清城語調還是那樣的冷淡疏離,可是地上的淚水卻昭示著他的內心,遠不如表麵的那樣平靜。“即家的男子都很優秀,對戀人也很忠誠,把女兒交給你,我也放心。我不是個稱職的父親,對於你們的婚事也沒有資格多說什麽。身在皇家,許多事情都是迫不得已,惟願相惜。你們走吧。”
慕容若猶豫地說道:“結婚當日,你可來?”
父女間無半分的溫情,說話也帶著拘謹和客氣。
林清城說道:“若是陛下的命令,自當遵循。”
即墨看著慕容若有些沮喪,皺巴巴的小臉,對林清城說道:“我和若若的婚禮,在國師府舉辦,到時候,你可以來看看我父母的牌位。”他慣來善於揣度人心,最能戳中人心,擊中要點的事情,往往能一眼看穿。
果然,聽到了這句話之後,林清城說道:“那就叨擾了。”十分客氣。
慕容若的臉色稍霽,對即墨露出了笑容。
像來時一般,慕容若拉著即墨的手,兩人出了坤寧宮。那個掃撒的老太婆見著有人來了,忙拿起了掃帚掃了起來,神色莫名地瞥了一眼慕容若,又慌忙收回了目光,條紋遍布的臉上閃過倉皇的神色。
出了坤寧宮,慕容若鬆了口氣,長長地歎息了一聲。
即墨問道:“見上一麵後,是不是就沒有難過了。”
慕容若點了點頭,釋然地笑了,“我原本想啊,小時候也沒人護著我,就特別想要個父親護著自家,甚至還有點難過,有點生氣。但是見了麵以後才明白,都無所謂了。本來就是沒什麽感情的陌生人,又能奢望多少啊,而且,以後不是還有你嗎。”
即墨摟住了慕容若的肩膀,憐惜地把她往著自己懷裏帶了帶,怎麽就覺得,養的小狐狸,變成了小兔子了。柔聲說道:“好,以後我護著你。把你護得牢牢地,叫誰也欺負不了你。”
慕容若頓時矯情了起來,有點扭捏,以前是個威風八麵的將軍,後來是個權傾朝野的奸臣,獨孤信沒說過要護著她,晏秋白也沒說過,他們都覺得她是足以獨當一麵的人,可是隻有即墨,他說要護著她,叫任何人欺負不了她。
她踮起了腳尖,貼在了即墨的耳邊,輕輕說了一聲,“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