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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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的天,饒是江南也免不了冷氣彌漫。山下的人都裹起了大襖,更別說山上該有多凍人了。


  小徑旁的樹光禿禿的,就幾枝梅花還算亮眼。


  素衣丫頭沿著這條道走,通紅的手抓著木桶,在井邊打了一桶井水後又原路返回。


  若是仔細瞧,她身子瘦弱的仿佛一陣風刮來就會被吹倒似的。


  沿途遇見幾個和尚,她一一打了招呼,有好心的幫她把水桶拎到了後院。


  小和尚同情的看著她:“姑娘為母誦經一年已是大孝,會有好報的。”


  楚虞嘴角彎了彎,眼裏卻不怎麽笑,她輕言慢語道:“多謝玄和師兄。”


  玄和不好意思的笑笑,林姑娘是暫住寺裏為亡母誦經的,哪裏要喊他師兄呢。


  玄和又問候幾句便離開了,他緩緩歎了聲氣。


  這個林姑娘,據說是山下一家姓林的商戶之女,也是不愁吃喝的人家,結果就將女兒丟進寺裏,隻來見過一回,連口吃的都沒送,真是作孽,作孽啊……


  楚虞回過身,眼底的星點笑意全收,直到身後有人喊她才緩和了些臉色。


  “姑娘怎麽自個兒打了水?不是都說讓奴婢來嗎!”


  鄒幼心疼她的手,趕忙將水桶提到院子裏。


  楚虞柔聲問:“鄒姐姐一大早去哪兒了?到處都不見人影呢。”


  鄒幼彎腰的動作驀地一頓,她猶豫兩下,雙手在身上的衣裳上擦了擦:“我娘捎信來,說已經滿一年了,姑娘不能一直呆在寺裏。”


  楚虞聞言心中卻無半點波瀾,她記著呢,一直都記著。


  從來寺裏那天她就掰著手指頭數,一日一日的數,今日過去,就正正好一年。


  可是她那個父親卻沒派人來帶她回家,想必是忘了吧。


  鄒幼看著姑娘這愈發沉穩的性子心下悲戚,才十二歲的丫頭啊,若不是老爺納妾之後苛待夫人,夫人又走的突然,姑娘傷心還沒回神,就被那小妾使了心眼送到寺裏來。


  美其名曰為夫人誦經超度,實則,還不是她想霸著林家,嫌姑娘礙眼了!

  鄒幼搬了矮凳來,一邊上手洗衣一邊說:“姑娘莫要擔心,我娘說她去跟老爺說說,老爺這兩年生意愈來愈好,想必是太忙給忘了。”


  楚虞在一旁看鄒幼洗了會兒衣物,忽然出聲道:“鄒姐姐,別洗了。”


  “啊?”鄒幼聞言抬頭看她:“今兒個好不容易散了霧,大太陽,得、”


  “我們回府吧。”楚虞打斷她。


  鄒幼不說話了,盯了她半響,驀地笑了:“也行,反正老爺當初也隻說一年,林家不來接咱們,咱們就自己回去。”


  楚虞沒再多說,隻默默進了屋裏收拾包袱。說是收拾其實也沒什麽可收的,就三兩套素衣,破舊的她都不想帶回去,就直接給扔了。


  鄒幼在窗外隱隱有些不安,她今兒個下山回府裏,她娘說老爺已經將胡氏給扶正了。


  這事兒姑娘要是知道,可要出大事情的。


  ——


  第二日,林家果然沒有派人來。


  楚虞不屑的彎了彎嘴角,胡氏可真有本事,把她爹哄的連自個兒有幾個女兒都給忘了。


  這一趟下山可不容易,楚虞和鄒幼足足走了近兩個時辰才走到山腳,用著最後一點碎銀子叫了輛馬車,終於是趕在林家用午食前趕回來。


  看門的小廝半響才認出楚虞,連忙將人放進去,當下就去通知管家。陳管家當初也是受過顧夫人,也就是楚虞母親的優待,乍一聽姑娘自個兒回了府,鼻尖一酸抹了把老淚。


  他忙叫人去將芙蓉苑收拾出來,再給姑娘放桶熱水驅驅寒。


  楚虞腳步一頓,微不可查的蹙了蹙眉頭:“陳叔,芙蓉苑?”


  陳管家麵色一僵:“大姑娘原本住的水仙閣,現在二姑娘住著呢。”


  鄒媽媽從後頭趕來,也是氣悶:“二姑娘說什麽水仙閣風水好,非要住。”


  眾人皆打量著楚虞的臉色,大姑娘和二姑娘向來不對付,二人曾經為了一支簪子在院子裏打的雙雙落了池,還被老爺罰著跪了好幾天的祠堂。


  大姑娘的脾氣是隨了原夫人,是個性子硬的,說什麽都不肯讓一步。


  是以,她們還真怕今兒個大姑娘再找二姑娘鬧,畢竟時移世易,如今二姑娘的母親也成了正室,她也算是嫡女了。


  楚虞低頭笑了笑,再仰頭時臉上已無半點不悅:“那陳叔,就芙蓉苑吧,在哪兒住不是住。”


  整個林府,惡心的她一進門就想吐,住哪兒又有什麽差別。


  陳管家高興得應下,心裏鬆了口氣:“老爺和夫人在前廳用飯,還不知道姑娘回來了呢,老奴去通報一聲。”


  鄒幼想攔住陳管家的嘴卻來不及,果然就見她們姑娘原本和善的神情一下僵住。


  楚虞手快的拉住陳管家的衣袖:“夫人?哪個夫人?”


  陳管家看了看鄒幼和鄒媽媽,頓時了然。


  合著,沒人告訴大姑娘老爺將胡氏扶正了啊?

  陳管家抖了抖嘴皮子沒敢說,還是鄒媽媽說了來龍去脈,總之就是,第一任夫人顧氏走了沒幾天,大姑娘被送去寺裏,接著老爺就扶正了胡氏。


  原因無它,胡氏懷了身子,她又愛吃酸,老爺覺得是個兒子,一開心就將胡氏扶正了。


  楚虞恍惚的晃了晃身子,她往前廳的方向看,眼神裏迸出的寒光實在叫人害怕。


  她扯了扯嘴角:“胡氏生了?”


  鄒媽媽點頭:“早生了,還真是個大胖小子,老爺這被哄的,什麽都依著她。”


  楚虞算是聽明白了,如今這個家裏胡氏說了算,她就是枚雞蛋,怎麽著也不能去碰石頭。


  楚虞了然的點了點頭:“那我先去換身幹淨的衣服,再去給父親問安。”


  陳管家沒想到大姑娘這麽好說話,一時出神。


  換作以前,大姑娘不鬧上一兩天可不會罷休的。


  前廳正其樂融融的吃著飯,林許拿著撥浪鼓逗兒子,他總算也有個兒子了,心裏別提多美。


  林悅兒一身粉紅坐在一旁,撒著嬌說:“爹這是有了弟弟,都不疼悅兒啦。”


  林許被這丫頭逗的直笑,胡氏夾了一筷子肉到林悅兒碗裏:“吃你的,還同你弟弟爭風吃醋啊?”


  陳管家在門外站了會兒,不得不打斷這家人的天倫之樂:“老爺夫人,大姑娘回府了。”


  話落,氣氛忽然凝滯。


  一年的時間,林家仿佛隻有林悅兒這一個小姐,乍一提大姑娘,就連林許都沒反應過來。


  他皺著眉頭:“怎麽不打聲招呼讓人去接,就這麽自己跑回來了?”


  林悅兒咂了咂嘴:“就是啊,姐姐這樣多寒磣。”


  胡氏瞪了她一眼讓她閉嘴,隨即換上一副和藹可親的表情:“嗨,都賴我,你瞧這生了兒子就忘事兒,楚虞這丫頭也去了一年,是該回府了。”


  林許點頭,心下也不知道什麽滋味兒。


  曾經這個女兒也是得他疼愛的,若不是她那個娘不講理,也不至於弄的父女間多有嫌隙。


  “再多添副碗筷。”


  得了老爺命令,陳管家高興得應聲退下。


  楚虞換了身衣裙,卻還是素的,加上她在寺裏住了一年,幾乎沒怎麽出過門,那巴掌大的小臉蒼白的沒有血色。


  林許第一眼見她便皺眉:“瘦成皮包骨了,寺裏是不給你飯吃還是怎麽?”


  楚虞瞥了一眼林許手中抱著的小孩兒,這便是她那新生的弟弟了吧。


  她揚起嘴角,甜甜道:“寺裏清湯寡水的,吃與不吃有什麽兩樣,不過不礙事,父親得了小弟弟,這才是咱們家的大事。”


  聞言,胡氏驚詫的扭頭看了這丫頭一眼。


  嗬,這丫頭,去寺裏住了一年回來心思都玲瓏了,竟然會撿好聽的話來哄老爺開心了。


  林許麵色這才緩和了些:“你也受累了,坐下用飯吧,你這一桌子菜都是你母親親自燒的。”


  楚虞身子一頓,立在原地抽了口氣。


  若是林許不提母親二字,今日她便忍氣吞聲,先把他哄高興了再說。


  可是…


  楚虞頓了一下還是坐下,淡淡道:“母親要是在,就她的手藝肯定能給父親燒一桌好菜。”


  驀地,室內一靜。


  胡氏打量了一眼林許的臉色,並不好看,她這才大著膽子說:“你這丫頭胡說什麽,你親娘已經沒了,往後我便是你親娘,從前沒照顧到的地方,往後我定是要加倍疼你的。”


  啪嗒一聲,林許將竹筷狠狠扣在桌上。


  他冷著臉色道:“以後這林家,沒有顧氏!你娘就在你跟前坐著,聽見沒!”


  楚虞抬頭去看胡氏,她不想惹林許生氣。


  她忍了一年,整整一年,不能再因小失大了!


  楚虞勉強扯著嘴角:“原來父親說的是胡姨啊,胡姨燒的菜也好,味道正。”


  胡氏睨了她一眼點頭笑笑。


  可誰知林許並不滿意:“從今日起,她便是你親娘,你若是不願叫出口,這林家的飯桌,往後你也別上了!”


  沒想到爹爹會發這麽大脾氣,林悅兒縮了縮脖子吃飯,還有些同情林楚虞。


  楚虞默了會兒,當即便起身:“是,父親說的是,林家的飯桌,我還是不上的好。”


  說罷,她扭頭就走,氣的林許險些摔碗將懷裏的小兒子給嚇的哇哇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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