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3章 要命之邀(二)
「極南妖境里有幾個族群住在金陵城裡許多年了,時時都有後輩孩兒往來兩地,其中多的是能掩藏行跡、幫忙報信的……沈老闆要是急著要給范當家報個平安,請他們幫忙就是,再不濟,咱們總能在沿途上找位路鬼。」
沈大頭正死命掙扎著,想從索命小鬼的禁錮中脫身,忽而聽到個熟悉的溫柔語聲入了耳,這下連眉尖眼角都歪斜無狀,彷彿中了風。
……你怎麼能幫這個要命的傒囊說話?!
「沒意思……」索命小鬼則沒好氣地回過頭,極為不耐煩地嘟囔著,想要快點把來人打發掉。
師姐大人最討厭被人無端端打擾,儘管乍聽之下對方是在相幫自己,可這種不長眼、非要來打擾她好興緻的傢伙,當然是越早趕走越好。
然而等她看清了來人是誰,索命小鬼卻興緻愈高地輕「嗚」了出聲,連拽著沈大頭耳垂的手都稍稍鬆了些。
仍然頂著末傾山大弟子皮囊的柴小侯爺,正扶著個身量玲瓏的女子朝他們慢慢走了過來。前者半身血污已干,面上的殘破面具也依舊如無數墨色蟲豸,彷彿從無間地獄中堪堪衝殺出來的惡鬼,更襯得她扶著的女子弱不禁風、楚楚可憐。
雲淡風輕地說出這番話、似乎在為傒囊幫腔的,正是柴夫人。
索命小鬼曾聽衛禽提起過這對苦命鴛鴦,卻沒想到那個因為傷重瀕死而被困吊命結界中的柴夫人,竟會是……她未拜入紫凰門下時就惦記過不止一次的囊囊妖。
方才在淵牢暗裡的驚鴻一瞥,她親眼見識了這女子化身白義的本事,連她這雙眼睛都差點被騙過去。
這麼識相的囊囊妖……能不能抓回去養在山裡?
說不定,連二哥都會誇自己有眼光!
索命小鬼又動了歪心思之際,大頭侏儒正朝柴侯爺夫妻倆狠命地打著眼色。
沈大頭當然認得他們——這對夫妻本就是冤家派來和他裡應外合的盟友,怎麼到了這種生死關頭,不但眼睜睜地看著傒囊欺負自己,還要落井下石、把他唯一的退路也斷個乾淨?
柴小侯爺的一張臉被掩在可怖猙獰的面具下,看不到他眉宇間的變化,但柴夫人切切實實地彎了眉眼,的確是在偷笑的。
所幸她終於還是道出了方才那番說辭的下半部分,沒讓沈大頭徹底孤立無援:「我夫妻倆和衛大哥許久不見,這裡好不容易塵埃落定,也想坐下來敘敘舊,不過就是去趟洛陽城……我們剛好順道去陪你。」
大頭侏儒的一雙腿腳已失了精魂,本該是藥石無靈的絕境,但倘若傒囊所言不虛,她真有法子幫沈大頭保全腿腳,那當然無論如何都是要試試的。
他們離開金陵前,還答應過范門當家要保這位「財神爺」的平安,如今總不能把只剩半截的沈大頭帶回去交差。
「那怎麼行?」索命小鬼從妄想里回過神來,不但沒有因為對方應承了她的胡思亂想而歡喜,反倒頗有些懊惱地歪了歪嘴,「你們倆不準跟著來。」
比起養個囊囊妖玩……這趟回山,好不容易能光明正大地再次纏住他,有三姐和沈大頭在旁已經嫌太累贅,怎麼可以平白又添上兩個生人?!
這筆賬,怎麼都不划算吶。
「衛大哥已經答應了。」柴夫人淺笑晏晏,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
這回換了索命小鬼驚駭莫名,幾乎要跳到對方臉上去瘋狂亂抓一通:「什麼?!」
「你總得和我一起先陪三姐回山去,在此之前,就讓他們先帶沈老闆去洛陽城等我們。」
替柴侯爺夫妻應了傒囊這句話的,當然是衛禽。
他目送著小師弟去往了如意鎮諸位怪物那邊后,便沒有再與九山七洞三泉中的諸位舊友招呼,頗有些無所事事地孤立在旁。
原本被殷孤光抱在懷裡的疏發女子,此時已然伏在了他的背上,安靜無言。在弟妹先後遠離了他們后,衛禽便背著眾人,悄悄在她耳邊言語了什麼,她竟也全無異議,就這麼安然接受了小師弟遲個幾天再回青要山的定奪。
這姐弟倆當然也注意到了正在被傒囊折騰得快要哭出來的大頭侏儒,卻沒有立即過來阻止索命小鬼——和三姐一樣,衛禽在第一眼見到沈大頭的時候,也想到了青要山裡的老大哥。
他就這麼頗有興頭地站在不遠處,打量著大頭侏儒的一言一行,連久違的柴侯爺夫妻湊上前來,他也多少有些恍神。
這位藏身人間綠林道的沈老闆,頭大身小,慌張之際眼鼻皆歪、手腳亂舞,搖頭晃腦起來,倒真有三分像是他們的老大哥,卻也根本不像老大哥——至少,老六從來就沒能找到這樣的機會,欺負力大無窮、一掌就能拍扁參天巨木的老大哥。
想必她也覺得,能夠趁機欺負這麼個與大哥有三分相似的生靈……實在解恨得很?
若不是柴夫人悄悄地在背後向他招了招手,衛禽也不會這麼快就踱步上前,碎了傒囊難得的美夢。
聽到衛禽竟然幫著柴侯爺夫妻胡扯嗆聲,索命小鬼登時暴跳如雷:「為什麼要先回山?大哥要是看到咱們把三姐帶回去,他再糊塗也會曉得過去兩年呆在木屋裡那個不是三姐,他發急起來時什麼樣子你還不知道?他要是讓二哥封山怎麼辦?要是又把我關在那連落腳之地都沒一個的鬼山壁里怎麼辦?」
她跳腳不休之際,偶爾有那麼幾次踹到了沈大頭的膝蓋,後者瞪直了眼,發懵著摸了摸自己毫無疼痛……甚至半點知覺都無的一雙腿腳,終於知趣地將擠到嘴邊的言詞咽了回去,再也不爭辯是要回金陵、還是被「擄」去洛陽城了。
這個樣子,他也不敢回去見黑虎和范門當家。
衛禽不動聲色地注意著沈大頭,直到看見後者頹然垮了雙肩,他才悠悠抬了眼,上下打量了索命小鬼滿身的淤青,繼而毫不留情地、溫言打斷了傒囊的咆哮:「你這身傷……怎麼就沒把你疼得閉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