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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6章 卷刃(一)

  龍王爺這一去,湖底又差點亂得翻了天。


  比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人間修真界眾生,蝦兵蟹將們有先有后地停下了手上的忙活,統統直了眼,傻傻地看著自家主子連聲招呼都不打地……倏忽間離開了這方暫時騰出來的湖底天地。


  龍尾掃過天際的那一瞬,四周的水牆呼啦啦地往天際撲騰了幾下,似有追隨龍王爺而去之勢,但最終還是安穩了下來,屹立原地不倒,唯一的變化,是眾生的頭頂上漸有茫茫的水汽散落如秋雨。


  可這場微雨,並沒能讓本就居於太湖的龍宮兵將們欣喜雀躍。


  等到他們聽到犼族幼子兇巴巴地沖著青墨鬼氣說了聲「不用管他」,熟知主子脾氣的幾位兵將終於明白過來——龍王爺何止是離開了這裡,他恐怕是遠離了龍宮、遠離了太湖……從此都不會再回來了!


  也不知是哪一隻蝦蟹先發了瘋地原地轉起圈來,好不容易才從混亂中尋到了些許秩序的湖底登時亂了套——龍宮兵將們像是早就有了共識,亂鬨哄地發出了陣極為怪異的尖細叫聲,卻不是陸上眾生聽慣了的獸吼或禽鳴聲,更像是無數的泡沫同時被尖刺戳破,儘管微小無害,卻也足以讓十九個山門的子弟們心驚肉跳。


  就連把甘小甘層層疊疊護在中間的白蝦兵們,此時也盡數往湖泥里一倒,極快地將原本的渾圓守勢變成了魚叉般的尖銳陣型,成群結隊地迅速往後移去;至於立在甘小甘身後的幾位夜叉,更幾乎是同時猛地掉頭,三步並作兩步地疾奔數丈,繼而縱身一躍,瞬息間統統鑽入了水牆。


  不到十息的光景里,龍宮麾下的所有蝦兵蟹將盡數奔往了龍宮的方向,消失在看不清到底是平靜還是洶湧的浪濤里,再沒有一隻猶豫逗留在無波無瀾的這方空地上。


  他們走得那麼快那麼急,連布滿了湖底、仍然鋪在客人們身下的軟氈都顧不得了。


  九山七洞三泉再不熟悉湖海水域里的規矩,到此時也看懂了眼前的情勢。


  繼淵牢這個早就不該存在於世上的湖底囚籠之後,這會兒連太湖龍宮……都要變天了。


  小房東倒吊著一雙縫眼,若有所思地觀望著這場劇變。龍宮麾下的兵將們跑得越快,她的尾巴便綳得越緊,等到最後一隻白蝦兵躥入了波濤里,她全身的毛髮也激靈靈地抖了抖,終於沖著秦鉤囑咐了句:「我去一趟。」


  話音未落,楚歌便拋下了青墨鬼氣,也往那後頭有暗浪翻騰的水牆裡撲去。


  她無論如何都是要去趟龍宮的——她的山神棍和山神官袍都不知道被臭小龍丟在哪個角落裡,離開太湖之前,總要先找回來。


  所幸龍王爺離開后,龍宮的結界於她而言不過是個一扒就碎的擺設,她隨時都能闖進去,找到山神棍……也等著西海那位壞脾氣的龍母來收拾這場亂局。


  楚歌心知肚明——雖然自己連個備選山神都不算,至今也只是個不被上界神司承認的代職土地,可是此時在湖底的一眾生靈中,只有她一個還勉強算得是地界神官,要想暫時守住龍宮、震住那成百上千位混亂茫然的蝦兵蟹將,當然只能靠她。


  更何況,臭小龍之所以能夠說走就走,還不是因為當初她死活都要闖進淵牢?

  龍宮失主,太湖兩千水域便成了個不被庇佑的地界,如同失去了土地爺的如意鎮,任誰都能來搗亂,稍一不慎,這方大好的湖域便會被血水倒灌,一夕之間葬送千萬之數的水族性命。


  但若有她這隻還剩了半截子妖力的凶獸坐鎮,雖然名不正言不順,至少還能嚇退大部分不識相的為惡生靈,挨到西海或上界神司派下一位湖海神官來接管的時候。


  「犼族伢子跑得夠快的……老柑絡,咱們是不是也該動身了?」


  桑耳長老目睹了楚歌化成團白影、跟著龍宮兵將們而去,驚嘆之餘,沒忘了對著身邊的老朋友喃喃問了句。


  四面八方的水牆仍舊好端端地護著逗留在湖底的眾生,除了有比原先更密集的水汽往眾人籠來,倒不見其他的變化——龍王爺畢竟還是給小房東留了最後一份情面,沒有將那使喚水牆的術法帶走。


  可再傷重糊塗的生靈,也清楚無論如何……這湖底都不是久留之地了。


  十九個山門的後輩們一個接一個地從軟氈上互相攙扶著爬起了身,漸漸往自家的長輩那聚集了過去。


  這場無妄之災看似告一段落,但就像他們身處的這方湖底天地,隨時都會被水牆淹沒殆盡,不在自己的控制之下,總要等到他們平安回到了山門中,才算真的躲過了一劫。


  與熱鬧的其他山門不同,鍬鍬穴這次陷落在淵牢里的只有寥寥三位,兩位老人家若想離開太湖,是隨時都能拔步就走的。


  桑耳和柑絡的身邊,此時正守候著一位道士打扮的後輩,已然替代桑耳、扶住了連坐在軟氈上都氣息不穩的柑絡。


  正是殷孤光有緣在虛境里碰到過、雙眼似乎是天盲的鼴道人。


  他是鍬鍬穴當代掌教的師弟,在人間修真界中輩分並不算低,卻至今孑然一身,既不在山門中享長老之位,甚至連個徒弟都未收到膝下過。


  他從拜入山門起,就奉了師命在照顧桑耳和柑絡兩位師伯,柑絡假死在淵牢里后,他更是寸步不離地守著桑耳,卻每隔三百年都會跟丟了老人家。


  這一次,他終於得以跟到了淵牢里來,卻又被六方賈囚在了和桑耳無法照面的石室里,無從得知師伯的下落與安危,束手無策。


  他深知桑耳近些年來已經越來越糊塗了——有時候只是轉個頭,師伯就會記不起他這個亦步亦趨的師侄是誰。


  於是被白義強行帶出淵牢后,他也仍然惶惶不安地守在貌似是出口的巨大湖石邊,不肯坐到不遠處的軟氈上去休息。


  桑耳躍出虛境的一瞬,他如釋重負,卻幾乎在同時嗅到了另一個他以為永遠不可能再聞到的氣味。


  柑絡師伯……竟然還活在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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