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3章 只換一命(二)
縣太爺和秦鉤仍在手忙腳亂地照顧著諸位師兄,恰被無極掌教堵了個正著。
不同於其他的山門,裂蒼崖此次幾近全軍覆沒。先是在太湖附近遭到了地泉精怪的伏擊,所有小一輩的弟子都中了招,進了淵牢后,無極掌教與幾位長老也被帶去了虛境上層,徒留這群小的在囚籠里自生自滅,差點盡數被水妖之毒要去了性命。
如今即便全體平安無事,能動彈的也只剩了秦鉤這個名義上的小徒弟。所幸縣太爺雖仍不願承認自己是師門子弟,還是因為不放心發小會做出些什麼來、一直默然地幫著照顧諸位師兄,沒留秦鉤一個人茫然無措。
可放眼望去,十九個山門中也就數他們倆最忙不過來。
秦鉤在發覺頭頂上的天光對自己沒有造成半分的傷害后,便又徹底撒了歡——換了副肉身後,手腳自由了何止千萬倍,他只需一個動念,就能於瞬息之間盪過數十丈乃至更遠,實在是比從前的自己要好玩多了。
最大的心結一去,他又像平日里那樣咋咋呼呼地跟在了發小身後,只等著木頭吩咐要幫什麼忙,全然不用他自己操心。
等到無極掌教終於往他們這邊而來,秦鉤也一如既往地沒心沒肺地高聲喊著「掌教師叔」,青墨色的大團鬼氣在半空來去飄蕩,樂呵得不得了,卻沒注意到自己的呼喊登時讓另外十八個山門的弟子們瞠目結舌——裂蒼崖的雷火術法天下聞名,怎麼好死不死地……還收了個鬼仙徒弟?
縣太爺卻沒有發小那麼肆意自如了。
樓化安面色鐵青,默然垂著頭,乖乖地等著無極掌教走到了身前。
殷孤光早知縣太爺的心魔之一便是他的師門,當然沒有去側耳細聽這對師徒的對話言語,可是四師兄的故意回頭,也讓他不得不注意到這對曾經的師徒。
他只看到無極掌教絮絮地說了幾句后,縣太爺雖仍有些猶豫,但還是臉色慘然地……搖了搖頭。
樓化安似乎在堅持著什麼,怎麼都不肯讓步,最終,竟讓在九山七洞三泉之中幾乎無人忤逆的無極掌教都有些神色頹然。
秦鉤離這師徒倆最近,顯然將這番對話一字不落地聽進了耳去,像是意識到了什麼沮喪至極的事實,方才迎接掌教師叔的鬧騰勁也登時消失了一乾二淨,尷尬無比地安靜了下來。
就連正倒吊著縫眼、不耐煩地聽著龍王爺的小房東都如有所感,扭過了頭來,悄悄將縫眼睜開了一條線。
「他們也知道九幽虛境生人難進,要到白義的地盤上去討債,如果不賠上些門中後輩的性命,是無法輕易功成的。反正這場災禍最終還是得著落到六方賈頭上,真要追究,也是沖著那幾位至今藏在暗裡的膽小生靈去的……無論如何,總之他們是不會再尋那對主僕的仇了。」
衛禽當然不是隨口胡謅——這個定奪,本就是無極掌教做的主。
白義帶出了九山七洞三泉十餘位前輩長老后,極為難得地沒有立馬返身回到淵牢中去,曾在湖底少留了片刻,那短短一盞茶的辰光里,他以兩丈的距離、牢牢地跟緊了無極掌教,直到後者恍然大悟。
在示意他人無需擔心后,無極掌教並未踟躕,抬腿就邁進了從白義腳下騰起的茫茫灰霧裡。
魘化之氣的遮蔽下,湖底的其他生靈無法看到這兩位到底商量了什麼、又是怎麼商量的,但灰霧一散,白義便再次扭身遁回了虛境,無極掌教則神色凝重,當即就將十九個山門在場的諸位尊長都喚到了一邊。
裂蒼崖向來在九山七洞三泉中地位無兩,又從來不會因為自家山門、去麻煩旁人憂心,偶爾難得出手,也大多是為了幫旁門道友排憂解難。就連每六十年一次的掌教大會上,哪怕次次都吵翻了天,可無極掌教一出面,各大山門也會敬他七分,各退一步。
他若要替誰求個情,不過是舉手之勞。
果不其然,那十餘位前輩老者雖然各自變了面色,但最終,還是先後不一地點了頭。
裂蒼崖掌教卻猶嫌不夠,竟還緩步朝張仲簡和衛禽這邊靠近而來,頗為慎重地,求他們這兩個和各大山門並無干係的同伴……幫白義這個忙。
在場諸位各自有摯友至親陷落在淵牢里,即便十九個山門能暫放杜總管一馬,他也無法幫旁人做這個定奪。
讓衛禽驚訝的是,張仲簡和倉頡並沒有怎麼為難無極掌教,大漢只是回頭悄悄問了甘小甘的意思,便也神色未動地點了這個頭。
至於衛禽自己……
他本就有另外的盤算,放走杜總管恰是此次的來意之一,當然樂得清閑。
衛禽回了頭,再次笑意莫測地望准了已被殷孤光慢慢放到了軟氈上的女子,後者鼻息沉穩,至今未被湖底的諸多動靜吵醒。
「三姐,你可安心?」衛禽嘴角的笑紋愈深。
女子在軟氈上慢慢地翻了個身,稀稀落落的長發蓋住了她的眉眼,任誰都窺不見她的眸中神色,更分不清她此刻到底是恰好被夢魘住、還是故意作態藏起了自己。
可僅有她一人躺著的地方,分明響起了聲極輕的冷哼。
「什麼時候來的?」
她的語聲低而清晰,全無阻滯沙啞,哪裡像是剛剛睡醒?
「不久。」聽到三姐終於肯搭理自己,衛禽心滿意足地垮了雙肩,還沒忘了暗中沖著殷孤光揚了揚眉,笑得肆意,「剛到太湖,就被龍王爺截住了,他和金鱗長老已有了全盤計劃,不準旁人插手……客隨主便,我就等了兩天。」
女子倒像是極不滿意他的回答,只頗為嫌棄地隨便應了聲:「嗯。」
衛禽竟也不惱,還繼續交代著他心知肚明對方必然會憂慮的幾件「小事」:「大哥被瞞得很好,眼下還不知道你不在屋裡……至於二哥,他和那個不肯承認自己是身外化身的孩子投緣得很,更不會為難了誰。」
「……可是,末傾山掌教送來的那封口信,是老九半路上從路鬼手裡搶過來、交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