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5.第635章 雨後虹起(二)
杜總管他……果然還是看不到?
眾人面面相覷,都心知肚明總管先生這兩句話並不是對著在場哪位而發。
他要找的,是誰?
結界里的諸位猶自惑然不解,不敢接話,藏在遠處暗裡的那個白義卻主動朝著杜總管靠近了過去。
他腳步極輕,明明肩上還馱了個不比他自己矮上多少的灰發同伴,還是恍若幽魂般地「飄」了過來,無聲無息,朝杜總管越走越近。
似乎是有意要替第二個白義遮掩行跡,殷孤光背上的女子嘴角微揚,忽而搶先開了口:「你一直不來拿這件衣裳,是打算從此當定瞎子了嗎?」
杜總管臉色驟變,眸眼深處的兩輪血紅異色也隨之大盛。
他顯然沒有料到會在此處聽到這個聲音。
「我要回去了……別的幫不了你,只有這一件衣裳,本就是為你裁的,要怎麼處置,都隨便你吧。」
女子隨手一揮,那被拆了小半風火圖樣的衣袍就呼啦啦鋪陳在了空中,打著旋地往杜總管那邊飛了過去。
她跟著殷孤光從石室里脫身而出之前,就順手將這件綰色暗袍帶了出來。
杜總管不由地微微鬆了扣在「白義」腕上的手,往前抬步邁去,循著風聲就要去抓那還能保住他一雙眼睛的衣衫。
然而有人比他要快得多。
有股比秦鉤周身鬼焰還要扭曲的灰濛濛之氣倏忽瀰漫開來,擋住了杜總管微抬的左手,遮住了眾人本就極難視物的眸光。
也搶先一步,接住了那眼看就要落入杜總管掌心的綰色暗袍。
秦鉤幾乎要哇呀呀大叫起來——他極為自恃布下的這個青墨鬼氣結界,沒想到會這麼輕易就被這怪異的灰霧攪得他什麼都看不到,也不知道木頭和柳老闆他們到底有沒有被人趁機放倒。
直到這不知從何而來的灰霧漸漸散去,秦鉤才勉強得以看清了眼前,這下愈發目瞪口呆。
他看到了一個通身雪白的怪人,正將另一個和他一模一樣、通身雪白的怪人放在了眾人身邊。
而那灰濛濛的詭異「霧氣」,正絲絲縷縷地往仍能自己站直腰背的怪人皮肉下鑽去,轉眼間就收了個乾乾淨淨。
這個眸眼深處一片虛無的怪人,在放下了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另一個怪人後,也將馱在肩上的灰發少年交到了訝異不已的索命小鬼手裡,順手還扔下了剛剛才搶到的綰色暗袍,卻還是一句話都不肯講。
世上唯有一個白義駿仆能夠使喚來自九幽虛境的魘化之氣,眼前這兩位白義孰真孰假,已然不辨自明。
至於另一個負傷歸來、被桑耳長老扶著還衝他們苦笑的「白義」,隨著力竭而衰,慢慢呼出了幾口肚腹里的濁氣,面目漸漸變化迴轉,直到那極盡雪白的眉眼回復成了原有的清秀模樣,才讓秦鉤認出了對方——果然是自告奮勇要去刺探虛實的……柴夫人。
不遠處的杜總管卻發起了怔。
灰霧一起,他兩隻手便都沒能抓住任何物事,既失了不久之前才制住的假白義,也丟了綰色暗袍——他在這虛境里、在這世上還能存活下去的唯一憑仗。
總管先生極為難看地扯了扯嘴角,不知又在和誰說話:「你回來了。」
站得筆直的那個白義慢慢回過了身。
「你既然能回來,看來我費了那麼大氣力、關在這牢籠里的囚徒,都已經一個不落地被你帶出去了。」杜總管揚眉冷笑,「那你還回來幹什麼?再一次給人陪葬么?」
「姬滿都不願意你們兄弟幾個給他陪葬,你以為我會需要你陪?」
「你喜歡陪葬,就陪著他們好了……」
總管先生抬起了頭,他的眼睛仍然看不到這片黑暗裡的半點景象,但落進他耳里的轟隆巨響並未因此折損半分:「反正這地方也快到頭了,誰都走不出去。」
「他是不是瘋了?」秦鉤來來回回地打量著杜總管和白義,也沒看懂這主僕倆在打什麼啞謎,不由在發小耳邊發起了牢騷,「木頭你看,這個白兮兮的怪人明明一句話都沒應,他還啰里啰嗦說個不停……是不是想嚇我們?」
縣太爺萬般無奈地別過頭來,無聲地動了動唇:「閉嘴。」
青墨鬼氣還待爭辯幾句,驟然如有所感,惶惶然往高空望去。
原本僅有青墨薄霧籠罩的虛空中,毫無預兆地生起了一股巨大如雷雲的皓色虛影,往他們徑直壓下來,這怪相來得太快、瞬息間又消失無蹤,分不清到底是哪路的來客,只依稀能看出是個獸影。
伴著一聲吃痛般的悶聲怒吼,高空中有團雪白的光影掉了下來,比周遭的落石來得更快更凶。
秦鉤登時認出了這團幼小的白影,且驚且喜地怪叫起來。
青墨結界上頭及時無比地洞開了個空處,讓那團白影得以未受阻礙地砸了進來。
白影在滿地的碎石間打了幾個滾,才掙扎著爬起了身,一雙狹長的縫眼微微倒吊著,不見瞳仁。
「小房東!」秦鉤歡呼著往盪了過去,這一靠近,卻讓他注意到了幼獸身上的異樣,這下驚駭得又發起了抖,「你……你的耳朵怎麼了?」
楚歌眉間的三道溝壑勒得愈深,卻死死地盯住了遠處的總管先生,沒顧上開口回答秦鉤。
她順著蛟龍骨紋、和破蒼主人順利將跟著他們的造字神力引到虛境最高處后,也發現了那詭異的琥珀色水滴。
不同於滲到虛境下層、而漸漸摻雜在太湖水裡的琥珀光華,這些仍在最高處停留的琥珀色水滴極為稠密,連蛟龍骨都肉眼可見地被其緩緩腐蝕,一旦落在活物身上,更會於頃刻間吞骨噬肉,無論多強的靈力都會化為烏有。
就連楚歌那滿身的皓色靈力,都在不當心沾上了兩、三滴琥珀水滴后,被澆熄了大半下去。
小房東疼得齜牙咧嘴,在不斷砸落的碎石中狼狽不堪地打了數十個滾,也沒能徹底擺脫這突來的殺招。
所幸破蒼主人當機立斷,雪亮的刀芒堪堪閃過,當即就削下了楚歌的半個左耳,沒讓那詭異的琥珀粘稠之物再往下遊走。
「尊客每次來我六方賈,走的時候都是由晚生送您出渤海地界的,怎麼這次要走……也不知會我一聲?」杜總管側著耳,也認出了楚歌喉間的悶哼聲,突然極為快活地笑了起來,「也好,反正那些走了的也不值什麼錢……」
他扶著勉強還支撐著的石牆,一步一步往眾人這邊挪近了過來:「只要還能留得住尊客幾位,還怕金鱗長老和素霓劍不來?有了你們,有了犼族、參族和厭食蟲族相助……找不到百里青虹算什麼,我們可以直接把老天捅出個洞來……」
小房東的四足仍然有些踉蹌,殘破的左耳上也仍有血絲滲落下來,可她還是狠狠地咧了嘴,露出滿口的利齒,擋在眾人之前,不準杜總管邁過這數步之遙。
彷彿聞到了犼族幼子嘴裡的血氣,四面八方忽而有龍吟聲高亢入雲,雖然沒有蓋過造字神力的轟隆巨響,卻也足以引得眾人悚然抬頭。
他們目之所及,仍是那片即將崩塌殆盡的漆黑「天穹」,此時卻被緩緩撕開了一道巨大的口子,漏下了與這片虛境數千年不曾照面的朗朗天光。
極為刺目的天光之中,依稀站著個漆黑的人影,如山嶽般巍然不動。
【第六卷-畫淵為牢-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