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3.第633章 不待子時(二)
鍬鍬穴一門著魔於尋覓世間僅剩不多的混沌殘力,上至掌教長老,下到堪堪拜師的弟子,都心心念念於要留住這孕育天地的力量。然而山門數代以來的嘗試千變萬化,不管是以活物肉身修鍊、亦或借死物來強行挽留,都僅搏得了寥寥、甚至不值一提的混沌殘力,連在鐘乳洞里點盞燈火都不夠。
而桑耳和柑絡兩位長老,便是鍬鍬穴里為數不多、有所戰績的老前輩。
這對生於同一深谷、且都天生畸形的摯友,自小秤不離砣,後來更都被鍬鍬穴的掌教強行拜作師叔帶了回去,雙雙沉迷於尋找世間的混沌之力,本就絕頂聰明、又心無旁騖,竟還真讓他們各闢了蹊徑。
他們一個是人間修真界無出其右的制器高手,能借各種稀奇古怪的山野死物與草木藤靈之力,短暫地留住混沌殘力,為己所用;另一個則將自己的兩魄作為器鼎,走遍了人間、修羅、魔惑三界中的各種結界虛境,吸取了停留在各處、僅剩一星半點的混沌殘力,在魂魄中積攢了起來。
但就算是桑耳和柑絡,也從未看到像附著在眼前這些蛟龍碎骨上這麼多的混沌之力。
地界藏有最多混沌之力的,要數極南妖境里的沉骨沼澤。在吞沒了數不勝數的修道生靈后,那泥潭裡混雜了繁雜難辨的諸多本源靈力,活活「熬」成了一鍋粘稠不堪、活物莫沾的死水,不知多少年後,更在湖面上聚起了一層清亮剔透的琥珀色清流,讓鍬鍬穴門下眾生垂涎不已。
然而此時此刻,這些跌落在他們腳邊的碎石上,每一塊上都籠罩著味道極怪的琥珀光華,再算算太湖淵牢的浩大寬敞、不知邊際……那這湖底虛境里當下所有的混沌之力,豈不是遠遠超過了沉骨沼澤?
眼看老友不要命地用肉掌拿起了塊蛟龍碎骨,桑耳急得一個翻身、從龍筋上滾落了下來,幾個彈腿就躥到了柑絡身邊,直到看見老朋友極為小心、捻住碎石的兩指都刻意避開了那琥珀水汽,才鬆了口大氣。
「混沌之力……這是哪個爐包子取的名?」秦鉤忍不住要笑出聲來,他只覺得這寶貝的名號荒誕滑稽,聽起來就像說書先生胡謅瞎編出來的一通傳說。
「無極伢子當然不可能把這種大事告訴你們。」桑耳難得小心起來,用木棍尖挑開了身側的每一塊碎石,才拿下了頭上的軟帽、墊在身下,繼而略顯不安地坐在了老友身邊,「就為了這寶貝,九山七洞三泉不知道賠了多少後生在淵牢里,卻一次都沒成功過。」
老人家打眼偷看了看柳謙君,後者也蹲下了身,正眉宇凝重地望著滿地的碎石出神。
深知眼前這位參族老前輩動怒的可怕,桑耳乾咳兩聲,草草地略過了這段不可追究的過往:「十九個山門曾經聯手造就了淵牢的這座禁錮大陣,卻無從破起,只能將厭食族那位練就了『吞天咽地』的散仙請了過來。」
柳謙君忽地冷笑了出聲。
桑耳長老的雙耳紅得更徹底了:「厭食一族的秘術,能將世間的諸多靈力吞進肚裡,攪成上古混沌之力,那恐怕是唯一能徹底毀掉這湖底虛境的力量……」
「蟲族的『吞天咽地』之術,厲害的不是『吞』、也不是『咽』,而是『吐』……修鍊大成的厭食蟲,不但能吞盡所有夾雜靈力的活物與死物,還能吐出足以消融堅硬如龍骨、虛妄如結界的毀滅之力。」
「什麼怪蟲子,又是吃又是吐的……」秦鉤只覺有股笑意要衝破了肚腹,讓他不自主地要嘲笑幾句,然而老者話里的某些字眼,猛地激起了他深藏兩世、輕易不敢去碰的某個可怕回憶,逼得他的笑聲戛然而止,化為了難以言喻的驚恐與懼怕,「甘小甘小甘?!」
怪不得……這些琥珀流水砸在他鬼火身上造成的痛楚,竟會有種不敢回想的熟稔之感。
當然是甘小甘。
這股或被當成美酒餘味、或聞起來極端腥臭的古怪味道,不正和藏在如意鎮廢街下的那個無底洞有九分相像?
甘小甘的徒子徒孫「造訪」吉祥賭坊之際,女童不也為了救大苦一命、而在二號天井裡行起過這種詭異迷亂的琥珀光華?
殷孤光悚然回頭,望向坐在他肩上、同樣有些發愣的瘋魔師姐,言語里微微發著抖:「小甘在哪?」
「大眼丫頭還在龍宮裡呢……小山神把她留給了這裡的龍王爺照顧,怎麼會來這裡?」
索命小鬼嘴裡這麼說著,卻擺明是心虛的。不知什麼時候,她也從地上撿起了塊碎石,此時正伸出了手,想用指尖去揩一點那琥珀水滴,試試這「混沌之力」到底能厲害到什麼地步。
「你找死嗎?」
一直都趴在殷孤光背上、溫言細語的女子忽地高抬起了手臂,狠狠地拍在了索命小鬼的背脊上,疼得後者連聲都沒能發出半點來,就將手裡的碎石摔回了地上。
女子的眉眼間再無半分笑意,話里的正經意味也震得索命小鬼噤若寒蟬,老老實實地呆坐不動:「這東西不是你的肉身能碰的,離它遠點。」
「……三姐?」沒想到女子竟如此熟悉這琥珀光華的威力,殷孤光愈發不安起來,低聲呢喃著發了問。
「蛟龍骨再難啃,也熬不過混沌之力啊……那位金鱗長老未必能化龍,可就這一吐之力,也能殺盡世上的龍族。」女子沒有顧及驚駭莫名的小弟,反而望向了雙雙坐在碎石堆中央的桑耳與柑絡,言語里意味莫測,「她怕是吞下了什麼了不得的吃食,終於在肚裡凝成了足夠的混沌之力……他們從前沒能等到的末日,現在卻到了。」
柳謙君與殷孤光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的眸底深處看到了不可置信的神色。
百餘年來,在柳謙君照顧下的甘小甘都未能恢復元氣,到底在龍宮裡遭遇了什麼……竟會這麼快就能吐出如此之多的混沌之力?
張仲簡呢?
他明明該在龍宮裡陪著甘小甘,不讓後者再踏進這個湖底虛境半步,怎麼會容許甘小甘如此大傷元氣地狂吐一番?!
淵牢外頭……到底發生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