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9.第569章 知徒莫若師(二)
「您老人家未免欺人太甚了……您是堂堂的末傾山掌教,如今手裡又拿了這麼一把嚇人的刀器,難道讓這兩個小輩當面和您頂嘴、再落得和您這倒霉徒弟同樣的下場?」
明明不久之前還極盡冷嘲熱諷、要將這夫妻倆活活氣走,然而蒲團上的女子此時像是被第五懸固惱得昏了頭,轉而對柴侯爺這對假伉儷起了憐憫之心,在後者被老人家唬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之際,再次慷慨地施以了援手。
「小侯爺這話當然算不上蠢……只是比起動輒就會犯了糊塗的您老人家來,他夫妻更相信這淵牢里的其他幾雙眼睛罷了。」
老者顯然對女子生不起什麼大氣來,聽到她再次幫著柴家小子開口辯駁,也只好怏怏地收起了自己的霸道氣焰,轉而將破蒼大刀扛在了肩上,半是無奈、半是真心疑惑地問了句:「溟丫頭你說誰呢?」
「我當然是在說這虛境里不知是百數、千數……乃至萬數的階下囚。」
女子笑意盈盈地歪了頭。
老人家的面色果然當即就差了幾分。
趁著老者皺眉的空隙,女子間或還有意無意地動了動十指,那繞在她手上的幾條絲線本就沒有打上半個活結,被她這麼輕輕一彈,便有幾條趁勢從指間落了下來,輕悠悠地盪了開去,不當心地……就觸到了那被「鋪陳」在蒲團上的綰色暗袍。
許久沒有像這樣僵趴著不動的殷孤光,此時已然有些手腳發麻,偏偏他只要不強行將眼角吊起來往上看,落進眼裡來的便都是那和他同樣卧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末傾山大弟子,後者的右臂已全然浸染在了血色之中,面容卻幾乎都掩在了那黝黑面具之下,讓人壓根看不出他到底是不是快要傷重至死。
幻術師頗有些著急、卻又自知無能為力之際,驟然注意到了身上綰色暗袍的衣袖一角。
他再熟悉不過的銀色微芒,正悄無聲息地再次蔓延在了那檀赤雙色的風火圖樣之間,像是在微笑著喚殷孤光快來看到自己。
三姐,你這顛三倒四地……到底是想讓我做什麼啊。
幻術師無聲地笑了笑,藏在袖裡的指尖重新掐起了他自小便玩過不知多少次的那個法訣。
雖然不免仍有些吃力,但女子透過那幾縷絲線送過來的靈力已足夠讓殷孤光達成了目的——這個為了騙過六師姐的術法,是七師兄和他在極東廢城下一起絞盡腦汁了半年之久、才鑽研出來的。為了讓彼時還未修為大成的小孤光能夠順利施展這術法,得以躲過傒囊那雙神目,老七不惜耗盡了極東廢城裡本該作為十年之用的燈油,把從上古時期以來、所有微小精怪的族中禁術統統翻了個遍。
只是這把戲從來都是拿來應付自家的瘋魔師姐,幫他短暫地逃過各種各樣的窘境,卻還從未施布在其他生靈身上過,殷孤光也不知能不能順利功成,只好將眸光繼續盯准了數步開外的破蒼主人,不敢輕易撤了指尖的法訣。
直到末傾山大弟子右臂上的血跡漸漸停止了流動,連他的鼻息聲也由極弱極微、繼而變成了宛若死人的毫無動靜,幻術師才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他的三姐卻顯然還遠未功成,根本沒有半分身退的意思。
像是為了替小師弟遮掩這把戲,又似乎是覺得這譏嘲第五懸固的機會千載難逢,女子數落得興起,已然顧不得石室外的老者早已憋屈得漲紅了一張老臉。
「柴侯爺夫妻與我……或者說,是這滿淵牢里九山七洞三泉的所有生靈,都知道您早將這個大徒弟拱手送給了杜總管,讓他成了六方賈麾下那些不堪一擊的精怪的替身……」
這話里的某些字眼倒比破蒼還要鋒利得多,讓老人家不由氣鼓鼓地低聲頂撞了句:「不是送,是借……他也不是替身,那些不成器的小娃娃在他手下連五十招都走不過,還不夠格……」
這辯解不但聲輕如蚊、還無力得像是摔進了沉骨沼澤。
於是女子也只是不著痕迹地冷笑了聲,便懶得搭理地繼續了下去:「不管從前是不是末傾山的首座弟子,如今他也成了這湖底虛境里的看守之一,來來去去的,儘是受了那位杜總管的差使,別說其他「熱鬧」地界,就是我這個僻靜處,他也兜兜轉轉了來過幾次……若不是六方賈缺了使喚的僕從,最近不得不將他遣去淵牢邊緣、防著所謂要來『劫獄』的外來人,這孩子也該與您老人家一樣,和我們這些階下囚都成了『莫逆之交』了。」
「且不說淵牢如今關的儘是九山七洞三泉的老怪物們,即使被這該死的禁錮大陣困住了身魂,也還不至於到了統統睜眼瞎的地步,難道會個個都不認識他?」
「破蒼主人這個名號,就連我這個常年不出山野半步的世外之人也曾聽過多次,本來聽我家老四提起的時候,我也並不相信……可如今看來,能將這把刀器馴服隨身、還能生龍活虎至今的,當然只能是您老人家的弟子。」
「想來你這個大徒弟該是人間界如今有名的煞星之一,在這世上早就樹下了不少想要他性命的仇敵……九山七洞三泉這許多的老怪物當面,又怎麼會一個都認不出他?」
「哼,區區一個人間界算什麼?」想到自家的乖徒兒帶著破蒼在末傾山外闖下的各種禍事,老者一時忘了對方這話是在貶損他,竟還驕傲得幾乎要將鼻子翻到了天上去,「就是那夜郎自大的修羅界,他也去鬧過幾次,還不是趟趟都手腳俱全地回來了?」
女子難得地沒有嗆聲,竟還認同般點了點頭:「這就是了,貴徒既然仇敵遍布人間、修羅兩界,當然不是什麼鬼鬼祟祟、連真身都不肯現在世人眼前的生靈……即使他心虛得不敢輕易靠近您老人家,難道來去這偌大淵牢這麼久,還能毫無破綻地瞞過我們這許多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