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7.第567章 當面不相識(二)
「柴小子你過來。」
老者呆了半晌,才突然吊了雙眉,朝著不遠處的柴侯爺招了招手。
躲在牆角處的夫妻倆驟然僵住了身形。
少女更是掌下用力,將「丈夫」的臂肘箍得愈發緊了。
事實上柴侯爺根本無需「妻子」提醒,也早就下定了決心不往這老人家身邊靠近半步,聞言已脖頸僵硬地搖了搖頭。
「你怕什麼,我知道你要忙著照顧這女娃,騰不出空來陪我好好打一架……不會為難你的。」老者拽了拽自己的長須,不耐煩地將破蒼大刀在湖石面上猛然敲了幾下。
殷孤光依舊趴在蒲團上裝作死人,看到這境況幾乎要笑出聲來——這把當初差點掀翻了整座如意鎮的莽撞刀器,竟也有這麼窩囊聽話的時候。
難道是因為親眼見到主人敗在了老者手下,還傷成了這副生不如死的凄慘模樣,才讓它覺得毫無勝算,不得不暫且服了軟?
只是破蒼向來都習慣了在人間界橫衝直撞,即使偶爾受創,也是與另一柄神兵的碰撞死戰才留下的淺痕,眼下這種憋屈的窘境……卻是它並不熟悉的。
它那異常寬闊的刀身被老者隨意且大力地一下一下砸在蛟龍骨上,幾乎要震碎了它的刀尖。
然而老人家絲毫不憐惜這把被自家大弟子視若性命的刀器,仍然用它「咣咣」地砸著腳下的湖石,像是這響動必會逼得柴家小子聽話地滾到他面前來。
「過來過來……你這娃娃怎麼磨蹭成這樣?」像個凡世的頑童般耍橫了半晌,卻還是沒能讓柴侯爺夫妻往他這邊挪近半分,老者氣惱得差點拽下了自己的半把長須,「老桑耳早就把六方賈那群娃兒們都帶走了,這地界又沒什麼生人,哪會有誰能傷到她?你就離開她幾步罷了……難道她還會當著咱們的面,好端端地被人取了手腳?」
老人家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這話落在旁人耳里更像是威脅,自己倒先不耐煩到了極點,轉而對著被護在牆角的少女猛招了幾下手:「行行行,女娃你也跟著他一起過來。」
似乎是被這邀請嚇了個半死,少女的面色倏爾愈發青白,腳下更毫無挪動的跡象。
她依然躲在柴侯爺身後、不肯往外走動半步,聞言只是尷尬地朝著老人家笑了笑,試圖將他們兩人從這「絕境」摘出去:「前輩既然要教訓徒兒,也該關起門來……我等外人在側畢竟不方便,還是不要過去了吧……」
「誰說他是我徒弟?」老者驟然跳起身來,著急忙慌得像是被什麼利器刺中了腳心,語聲也愈發響亮,中氣十足到幾乎能震聾了殷孤光的雙耳,「這種搶人兵刃的卑鄙盜匪……怎麼可能進得了我末傾山?」
他身子都未站穩,就毫不客氣地踹了腳那仍如死屍般躺在他腳邊的魁梧身軀,將本就滿身鮮血淋漓的末傾山大弟子踢翻了過來。
於是後者那被黝黑面具遮蔽的面容,也終於現在了柴侯爺夫妻眼前。
虛空中的萬千碎芒像是都在這一剎那往旁側躲了開去,少女的面色變得更差了。
老者冷笑著瞧了眼這被他親手揍得人事不知的「大弟子」,忽而沖著柴侯爺問了句不痛不癢的話:「柴家小子……我記得,那年散仙大會上和我那大徒弟打了個難解難分的,不就是你?」
柴侯爺面色鐵青地猶豫了許久,最終也只能老老實實地點了點頭。
這兩人不打不相識、還聯手將當年那散仙大會攪亂得一片狼藉的往事,早就在人間修真界眾所周知,當然也不會逃得過末傾山掌教的耳朵。
「他和你打了那一架回來后,足足有兩個月都雙手虛乏,連破蒼都幾乎拿不起來……至於你面上的這兩條疤,應該也是這小傢伙和我那徒兒一起留下的,對不對?」老者掂了掂手裡的寬闊刀器,在他嘴裡成了「小傢伙」的破蒼大刀果然真成了個聽話的孩兒,任憑前者使喚如玩物,在半空中上上下下地翻轉不休,還每次都乖乖地將柄格送到了老人家的手裡,全然不見平日里隨時都會破空而去的任性模樣。
只有它刀面上的雪亮光華仍在固執地閃耀著,刺得柴侯爺夫妻和殷孤光姐弟都幾乎睜不開眼。
柴侯爺再次緩緩點了頭。
像是因為老者這舉動有些瘮人、說不定隨時就會傷到了身後的妻子般,他自然而然地將右手往後探去,將少女往牆角攏了攏。
於是他順理成章地將右掌就此藏在了身後,也只有少女一人才能看到,這隻裝作來護她的手掌已擺脫了許久以來的痙攣之症,卻像是忍受著什麼極大的怒氣般,正緩緩地彎曲了骨節、漸而握成了拳。
少女皺了眉頭,輕輕嘆了口氣。
「所以這淵牢里除了我這個師父,也就是柴家小子你……該能一眼就認出這孽障絕不是他。」
老人家猛地抓牢了大刀的柄格,手腕微動,破蒼鋒利的刀刃就倏爾劃過了虛空。等到殷孤光勉強在那雪亮的刀芒下眯眼望去,才發現末傾山大弟子右臂上的衣衫已被盡數撕裂。
不知是老者故意沒有收力,還是破蒼大刀的鋒芒實在有些霸道,這隻手臂上漸漸滲出了無數道淋漓的血跡,彈指間就幾乎將男子的右半邊身子都染成了觸目驚心的赤色。
這境況突如其來,亦出乎了在場諸位的意料——第五懸固的確是人間修真界無出其右的戰痴,也極為歡喜能將足以與他一戰的對手揍得爬不起來,卻從來也不會欺凌早已沒了自救之力的狼狽生靈。
殷孤光差點沒能顧上繼續裝作死人,藏在袖裡的手指已當即掐起了法訣,卻在片刻之後才恍然醒覺,此時的自己根本連個像樣的化形術法都施展不出,又哪裡能在末傾山掌教的眼皮底下藏起破蒼主人?
柴侯爺更是連眼角都隱隱撕扯開來,現出了極為可怕的丁點猩紅之色。
蒲團上的女子冷眼旁觀至今,連半句話也懶得吐出,像是不管這老傢伙在她眼前狂囂些什麼、都不過是山野間的蟲鳴,然而她此時卻極為厭惡地蹙了眉,繼而慢慢將手裡的絲線繞成了團。
她微微笑著抬了頭,替不敢和這老怪物頂嘴的三位後輩仗義執言了一次:「您老人家連自己的名諱都常常忘了個精光,偶爾不記得自己的徒弟長什麼樣子,有什麼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