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4.第544章 移形換影(一)
「不用折騰了小光……咱們姐弟裝模作樣了這麼久,壓根從一開始就沒瞞過人家。」
幻術師且驚且懼地呆望著三姐,後者意興闌珊地替他撫平了暗袍的衣角,已然沒了在外人面前替他這個小師弟掩蓋行跡的意思。
殷孤光還是不敢出聲應答,亦沒敢動彈,連依舊跪在蒲團上的雙腿都快僵得抽搐起來。
石室外的少女顯然也沒料到這出變故,竟比幻術師還要手忙腳亂些,連連擺手著迭聲道歉:「是我莽撞了……三姐勿怪,我這趟來,本沒有破了您術法的意思。」
她眼眸急轉,明明真摯無比地在向蒲團上的女子告著饒,卻還是間或瞥到了此時已大大咧咧坐在她眼皮底下的殷孤光。
幻術師哭笑不得——倘若說方才趴著的時候還不敢認定這少女看到了自己,此時卻已再無疑問了。
對方分明滿面愧疚,卻不見半分白晝見鬼的惶急樣。
倒是那一直都將妻子擋在身後陰影里的柴侯爺,聽到了雙方這驟然改了風向的古怪言辭,還頗為困惑地回頭望了眼。不同於妻子的洞若觀火,他顯然沒有看到石室里多出的殷孤光,眼神壓根也沒在幻術師身上停留片刻,只把整個石室匆匆環顧了一圈,便皺著眉把頭轉了回去。
這下,殷孤光是真的不知道到底該不該換個坐相了。
「若非聽到桑耳長老的動靜,我們也不知道您這裡還來了客人……這虛境里還從未有什麼生靈無聲無息地潛進來過,我一時好奇,才追了過來。」
幻術師不知該坐該站的尷尬面色,讓石室外的少女愈發為難起來,後者歉意無比地向殷孤光欠身頷首,想要告訴他無需這般窘迫。
「是我大意了。」比起小師弟和柴侯爺夫妻的不知所措,蒲團上的女子倒成了眼下最悠然的那位,儘管腿腳不便、無法就此起身踱步散心,她還是好整以暇地伸了個懶腰,也不知是譏嘲己身、還是含沙射影地笑著搖了搖頭,「賢夫婦雖然是六方賈的座上賓,卻從沒見你們像姓第五的那位掌教前輩一樣、對這滿淵牢的階下囚動過什麼念頭……我原本也只以為,你們之所以被六方賈牽連進來,不過是因為尊夫和極南妖境脫不開干係,或是為了他將來應對散仙兩千八百七十六年上的那個大劫時、能得淵牢主人之助,才逗留至今。」
女子伸手扶住了殷孤光的肩胛,示意小師弟往後坐坐些、不要擋住了她的視線,然而她的言語聽起來輕巧,卻讓石室外的少女身形陡僵:「恕我眼拙,這輩子盡住在山裡、不見世人,竟然沒有認出賢夫婦中真正被六方賈倚重的,會是被封印了多載、最近才脫了難的你。」
柴侯爺的魁梧身影顯然震了震,當即就轉過來了半截,卻被少女的縴手按住了右掌,在短暫的猶豫后、還是默然轉了回去。
「三姐誤會我夫妻了。」
少女挺直腰身、端正了身形,這次連眉宇間的神色都肅然得……讓殷孤光不得不更仔細地聽著。
「杜總管確實希望從外子身上得到些助力,卻未必把我放在眼裡過。」
「這個破障眼法的本事,不過是親娘從骨血里就傳給我的小小把戲罷了……三姐雖然能看出我才剛解去封印不久,卻大概不知道外子就是為了我,才不當心欠下了六方賈的人情。」
「即使是那位杜總管,也只聽外子說起我是被他所累、才被昔年的仇敵在我身魂里下了個咒術,百般無奈之下才用了我爹爹留下的自我封印之法,苟延殘喘地延續了壽命。」
「外子雖知我身處這個封印中並不會有性命之危,但也知我父親一脈傳下來的封印之法早已在人間界失傳,易結不易解。除了我父女二人,恐怕如今的六界里都難尋到哪位生靈,能解了這個封印。」
「他尋覓多年,也沒能找到曾與我爹爹有過交情的數位異族前輩,而極南妖境又對這封印之術一無所知……最終還是認了輸,轉而向六方賈求助。」
「為了救我出險,他傻到連參娃這種大地之靈都妄圖染指,沿途大概還得罪了幾個原本不該有任何恩仇糾纏的族群……所幸在不可挽回之前,他還是有位老朋友看不過眼,半嚇半唬得哄他吐了真相,這才知道那位老朋友許多年前就藏著件能解我這封印的異寶,終於誤打誤撞地解了他的心結。」
殷孤光斜眼望著三姐,後者果然還是和多年前一樣,對自家兄弟姐妹之外的生靈有著什麼樣的故事都壓根提不起興緻,此時被這少女的絮絮敘說鬧得快發了困,雖然還好脾氣地笑著,眉宇間卻已起了倦怠之意。
女子甚至已經開始將眸光斜向了身旁的蒲團空處,像是在估摸著什麼時候能倒下去、乾脆睡上一覺算了。
然而石室外的少女仍然沒有住嘴的意思——她似乎自來熟得很,竟對面前這並無深交、甚至才堪堪謀面的姐弟倆極為信任,更不知為何要突然敘說起她夫妻二人的往事,甚至快事無巨細到了掏心掏肺的地步。
就連殷孤光也被這少女莫名其妙的信任弄得尷尬無比。
事實上,此時說這些閑話的若是柴侯爺本人,他還不會這般手足無措——如意鎮的匆匆一面,如今他至少還能以如意鎮東道主之一的身份,好好探尋下柴侯爺彼時帶著斗篷怪客進鎮的緣由,更能問問他夫妻倆到底是不是從范門當家那裡聽說了什麼了不得的消息。
然而少女身後的魁梧身形再沒有轉過來一次,讓幻術師只能繼續苦笑著僵坐原地,聽著這陌生少女的輕聲解釋。
「我受爹娘承襲的血脈庇佑,此身落在旁人眼裡與尋常凡胎無異,既不是完全的精怪、也不能算作徹底的人族,論起修為來,也永遠不可能與外子相較。」
「只有這個看什麼都不會被虛妄之相欺瞞過去的本事,還算是有幾分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