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2.第532章 元氣更勝少年郎(一)
石室外的萬千碎芒無聲地遊走如常,將幻術師目之所及的地方都塗染得通徹分明,卻偏生映照不出那聲音主人的影子。
這一層的囚籠,果然比淵牢的其他地界都要「尊貴」許多,不但多出了這些顯然出自人手的作偽「天光」,連石室外的過道都寬闊達至少十丈之遠,似乎是有意不讓兩邊的囚室太過親近。
而幻術師此時放眼望去,更找不到同處這光亮之地的下一位難友——和裂蒼崖諸位弟子所在的石室比起來,這一層顯然受淵牢主人重視得多,連珍貴無比的蛟龍骨都被毫不吝惜地當成了不值錢的磚石,鑄成了宛若城牆的厚實遮擋,恨不得將這裡石室都隔成滄海之遙。
至少殷孤光此刻打量著石室外的寬敞地界,都未能在這片明亮如白晝的虛境里,見到另一個從石室里現出身形來的活物。
他能看到的,不過是根並未刻意雕刻任何圖樣、甚至都沒好好打磨完全的拐杖,正晃悠悠地盪在半空,有一下沒一下地輕砸在石室頂的蛟龍骨上,也不知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然而這拐杖的主人既然沒有和他們一樣被拘在石室里,又能毫無忌憚地大呼小叫著弄出這許多動靜,顯然不是什麼失去了自由之身的囚徒。
莫非……是這淵牢里的看守之一?
這一路而來都未和六方賈僕從直面打過交道的殷孤光,下意識地正過了身形,將三姐擋在了後頭。
「桑耳前輩,這是我家小弟。」蒲團上的女子倒比小師弟要淡然得多,聽到這個顯然熟悉得很的蒼老聲音,她也仍然巍然不動地端坐原地,眉眼皆彎,嘴角的淺淡笑意誠摯無比。
然而她語聲里的威脅之意也愈發旺盛:「在他面前,請您老人家不要拿這種事胡說八道。」
殷孤光訝然回過身去,發現三姐不但沒有半分的慌亂之態,倒還好整以暇地對著他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他不用出聲。
然而三姐話里提起的來人之名,於幻術師而言並不陌生。
鍬鍬穴的桑耳長老,是人間修真界無出其右的制器宗師,又在弟子陽壽皆盡極長的自家山門中輩分極高,即使是九山七洞三泉現如今的諸位掌教,也全都是他的晚輩。
而其雖為天殘之身,卻無傷他的絕頂聰明半分,這老人家的執念又著實簡單得很,只一心一意地要將遊盪在六界間的殘存混沌靈力收集起來,製成永留凡塵的器物,即使千年萬載,也能讓愈發平庸的後人求得混沌之助。
只是這位老人家不喜紅塵,除了每一甲子一次的掌教大會、他老人家都要被鍬鍬穴掌教硬拉著同去,平日里根本不願踏出地處桂林郡的山門溶洞半步。
鍬鍬穴的一眾長老之中,他本該是最不容易被引到這太湖淵牢來的那位。
更罔論是以六方賈的看守身份……在這裡隨意晃悠了。
殷孤光以隱墨師之名遊歷人間界各處角落時,與九山七洞三泉不少生靈都有過一面之緣。只是彼時的幻術師牢記師門訓誡,對世間眾生忌憚非常,永遠都以紫凰的化形術法護著身魂,所遇之人若非有足夠的修為,即使當面也看不清他的眉眼面目。
可他還從未和這位桑耳長老見過面。
幻術師猶記得銜娃逃出六方賈在渤海的大宅、來到如意鎮時,曾為裂蒼崖弟子的縣太爺曾好意幫參娃解釋的那番言語——六方賈拿來盛放寶物的缶器,便是出自這位桑耳長老之手,能嚴絲合縫地把所有關進去的生靈活物牢牢縮在裡頭,不論聲響、氣息還是靈力,都無法透出去半分,從內里就隔絕了一切與外界相通的道路。
這些缶器……不就和太湖淵牢有異曲同工之處?
賭坊諸位怪物彼時都以為,這老人家是因山門受了對方的人情,才不得不幫六方賈這個大忙,卻也管不了這個撲賣之地是不是會借這些缶器去造孽生禍。銜娃的困境,當然也怪不到桑耳長老頭上去。
然而此時此刻,在這不知底細、不見天光的湖底虛境里,這位老人家偏偏又出現了。
殷孤光心下犯了嘀咕,連三姐示意他坐回身邊的無聲眼神都沒有注意到。
若不是石室門口的封禁之力猶在,幻術師恨不得伸出手去、將那仍在半空中輕輕晃蕩的拐杖拉扯下地。
順便看看這說起話來中氣十足、言語里還順帶著把三姐當成後輩調侃的桑耳長老……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他這願望很快就成了真。
「可別欺負我老人家不識數啊……衛禽是你家弟弟就算了,怎麼連這個新來的娃娃也是你小弟?你這丫頭明明沒嫁出去,到底偷摸著養了多少個娃娃?」
半空中的拐杖再次「咚」地砸了下蛟龍骨,繼而炫耀般地在石室前打了個轉,猛地又被往上提拎而去、消失了蹤影。可就是這短短的一瞬,也讓殷孤光終於看清,那竟是把至少有四尺的奇長木棍,雖也仿著凡間的拐杖被簡單削過了木身,但本就歪曲如活生生的龍蛇身形,其上的木紋更是蜿蜒如凶獸的血脈經絡,乍然望去,倒像是條被禁錮得失了自由的幼年蛟龍。
隨著這木頭拐杖的驟然「離去」,那蒼老的聲音也在高空中忽上忽下地再次響了起來,石室外顯然是片極為廣闊的地界,上下無拘,得以讓他在這牢籠禁地里生生掠起了陣風勢,多少攪亂了些他的語聲,聽起來讓人哭笑不得。
「這孩子走錯了路、還能不被發現地闖到這層來,別說丫頭你起了善心、想要保他,就是我老人家也不會糊塗到去和總管小子告狀……說他是誰都好,我又不管,你也別總拿出這種哄騙老糊塗的瞎話來糊弄我啊……」
隨著一聲幾乎震得殷孤光立足不穩的撞擊響動,高空中似乎有個身形頎長無比的怪物旋轉著往下俯衝欺近,捲起了呼哨且扭曲的風聲,徑直往幻術師所立之處碾壓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