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第506章 錯有錯著(一)
「師父回化形神司之前囑咐過的話……你都忘了嗎?」
「她走的時候,啰啰嗦嗦地跟咱們每一個都講了那許多,恨不得連孤光那個還聽不懂人話的小娃娃都要叮囑上幾句……哪裡能記得她說過些什麼。」
「你明明是我們十八個徒兒里最不讓她省心的那個,可她對你從來都沒有什麼要求……這麼多年說來說去,不也還是當初收你入門時那句老話?你每次都說不記得,可大哥那年為了這事罰你在山裡面壁九年的時候,你不也老老實實地認了栽?」
「你也會說當年是大哥罰的我……他那大頭搖搖晃晃的,從來都弄不清楚什麼好、什麼壞,才會蠢到要教訓明明救了他一命的我……咱們這些弟妹那個犟得過他?不去乖乖面壁,難道等著被他打手板?」
「大哥雖然聽不進旁人的閑話,可師父的每一句囑咐,他都記得再清楚不過……那年之所以要罰你,不也是氣不過你屢屢犯了師父的忌諱?」
「忌諱忌諱……她一共才來過人間界幾回?就連咱們大多的弟妹,不也都是三位老大哥撿回來硬塞給她做徒弟的?偏偏每來一次就要管東管西地平白多出許多忌諱,不准我們這些天性迥異的孝順徒兒做這做那,恨不得把咱們每一個都管教成和她一樣的老迂腐……她倒是毫無牽絆地回了化形神司,自己逍遙得很,卻讓逗留在這裡的咱們束手束腳,有什麼意思?」
「沒有她這個讓你束手束腳的『忌諱』,你如今還能好端端地站在這裡?」
「……我才沒那麼短命!」
「你傒囊一族天生肉身羸弱,又總是不管不顧地去作弄旁人,在六界里的宿敵之多堪比銀河星宿……至今還未滅族,除了因為你們貪生怕死、逃起命來確實有幾分能耐之外,不就是還憑著個在世間眾生心魔結成的『障』里穿行自如的本事?」
「你們自己打不過心裡的魔障,甚至要平白造出這種任『人』來去的虛境……難道還要怨我?」
「心魔肆虐所結成的『障』,向來只是眾生自己以虛妄之相來去的地界,或深陷其中、就此遭劫,或打敗心魔、得道大成……可不管兇險到了什麼地步,也比不上你們傒囊一族貿然闖入后的成心搗亂……且不說你被我帶回師父門下之前、到底有沒有用這法子傷過哪位生靈,至少你族裡的其他諸位,從古至今總是禍害了不少無辜的。」
「哼……那些傢伙要是算得上無辜,我就是天上地下最英明神武的混沌了……」
「傒囊一族能夠自如出入六界諸番虛境、不為任何外力所阻,甚至能隨意闖進他人的『障』里,奔跑來去,按著他們自己的意願攪亂『障』里的所有動靜,就連尋常的心魔也因為被宿主魂靈牽絆、不得不退避三舍,只能放任你們鳩佔鵲巢……」
「你說的好像這些年來,我沒用這個能耐救過咱們所有兄弟姐妹一樣……」
「師父知道你貪玩,更知道你至少還有些許分寸、不會借這個本事傷了師門兄妹們,真要動用這個本事,大概也是為了不讓我們被自己的心魔所傷,才不惜多管閑事地替我們破了『障』……可讓她憂心的,還是那個你死活都不肯信的上古傳說。」
「那種老掉牙的掌故……誰要信?」
「傒囊是脫胎自混沌的上古族群,即使從不修鍊,也天生就是半神之體,永世不必遭劫,更別說生出什麼屬於自己的心魔了。若能真就這麼永生毫無牽絆,那麼就算在旁人的『障』里無窮無盡地搗亂下去,也傷不了己身半分……可一旦生了任何的牽挂,這於旁人而言幾乎是滅頂之災的『詛咒』,就要反噬自身,不知在什麼時候就會成了傒囊族的葬身之地。」
「呸呸呸……好的不靈壞的靈,不要老學師父的烏鴉嘴好不好!」
「你沒心沒肺地活了不知多少年,無親、無友、無處可去,在來到青要山之前,你倒也無牽無掛,隨時都能舍下所有,肆意亡命天涯……可我偏偏把你帶了回來……不需什麼浩浩之數的心魔,只要一個,只要你心下生出哪怕那麼一個屬於自己的魔障……就能讓你隨時陷在旁人的『障』里,再也出不來,你懂不懂?」
「打住打住……既然你一定要把這樁本事說得那麼可怕,那我不去了!再也不去了好不好?!我以孤光的歸宿賭誓,從此不再進到旁人的『障』里去,也絕不再打擾諸位兄弟姐妹的心魔之劫,就算眼看你們去死,也絕對撒手不管,行不行?」
「……當然好。」
「可你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你總要討價還價……好,只要你願意聽從師父的這句吩咐,我什麼都聽你的。」
「不准你再夢到她……在你飛升去神界再見她之前,把那個長得和她一模一樣的心魔,藏到我看不見的地方去。」
許多年前那個看似玩笑的誓約,還是在四師兄堪堪被她從「障」里生拉硬拽了出來時,為了不讓對方再啰嗦下去、趕緊去躺下來好好閉目養神,她才半是搪塞、半是賭氣定下的。
那時還不過是弱冠之年的小孤光,正跟著老九在人間界各處遊歷,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家九師兄蠻不講理地欺負著人間界的各路精怪妖魅,滿心都是找個由頭溜回青要山來,渾然不知自己的歸宿大事已被六師姐當成賭注給押了出去。
然而這誓約到了此刻,也已遺落在了太湖淵牢這片幽沉黑暗裡,再也撿不回來了。
索命小鬼在火急火燎地衝出了柳謙君的「障」、終於再次對上了犼族幼子那雙縫眼后,也不無可惜地暗暗在肚裡嘆了一口氣。
罷了罷了,本來也就沒打算能把這誓約延續多久,如今能出乎意料地守了六百多年,已然滿足了當初的小心機……如今我不得已地再次闖進了旁人的「障」里,破了這誓言,那至於從此以後你要怎麼想念她……就隨便你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