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2.第462章 生祭(一)
「你不跟本神一起走?!」
師姐大人茫茫然地小聲問了句——從跟著楚歌進了這淵牢開始,她就覺得這湖底牢籠冷得可怕、黑得瘮人,就連她這個見慣了人間界諸多死相的傒囊,也被這虛境地界的了無生氣逼得心神慌亂……她實在無法相信,六界里還會有什麼生靈會傻得願意無端端地在淵牢里多待片刻。
然而石室里的少年沖著她聳了聳肩,齊耳的散亂額發下,他嘴角的笑意分明正經得很,全然沒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師姐大人幾乎一口氣背了過去:「這淵牢虛境幾乎與世隔絕,讓外頭根本無法察覺這湖底牢籠里到底關了哪些生靈,小白夜貓子除非接到六方賈的『書信』,否則要他去哪裡找你?」
她頓了頓,直到狠狠地抽進了口幽沉黑暗裡的冷峭之氣,才能沒被肚裡的那股憋悶壓得雙眼齊翻:「你不出去……難道還等著你家師父把整個人間界掀過來,幫你把這太湖水都傾盡晒乾?!」
「師父不會知道的。」石室里的少年好整以暇地搖了搖頭,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剛才說出了什麼樣的驚人之語,反倒悠悠哉哉地解釋起了他當前的處境,「他之所以沒有在妖境里替我解難,而捨得把我轉手託付給了佑星潭的諸位長老,是為了儘快趕去末傾山赴個摯友的死約……那樁麻煩似乎大得很,師父原本的打算,就是要在外頭耗上至少五個月才能回來的。」
沈大頭訝然地望向了小房東,果然看到後者聞言也在眉間皺起了三道溝壑,顯然跟他想到了一塊去——說到末傾山的「麻煩」,他們當即想到的,當然就是那柄破蒼大刀的主人。
儘管他們都已心知肚明,不久之前還和他們「並肩作戰」的那位末傾山大弟子是個冒牌貨,可這樁劫獄的差事,十有八九也和本尊的破蒼主人脫不了干係。
偏偏在這關頭,佑星潭掌教也心急火燎地趕去了末傾山……這個湖底牢籠,到底和修真界多少厲害生靈扯上了關係?
小牙微微笑著,在師姐大人挑眉問出下一句之前,趕著道出了個更讓石室外三人瞠目結舌的無理要求:「師父每次去末傾山,都會把修真界其他的雜事統統踢開不管……所以就算佑星潭諸位長老肯冒這個風險、讓山門弟子給師父送去口信,他也不會讓旁人找到他的。」
「至於這五個月過後……就看前輩您,願不願意替我家師父除去與晚輩這場於他唯有拖累、再無其他的師徒孽緣了。」
師姐大人眉眼急跳。
這小子……倒還真會使喚人啊。
可明知道眼前這年紀不大、心思卻彎彎折折猶如九曲轉廊的妖力爐鼎是想利用她,師姐大人還是差點要脫口答應下來——小牙說的每一句話,都準確無比地切中了她的念頭,讓她幾乎沒有拒絕的理由。
要是能讓雪鴞妖主徹底撇開這個麻煩徒弟,不就又能變回那個自說自話、且逍遙自在的小白夜貓子了?
可這也不過是她的美好妄念罷了。
這世上並沒有什麼從頭來過。小牙實實在在地已經是雪鴞妖主四百餘年的徒弟,哪裡是說抹殺……就能撇開得乾乾淨淨的?
「不行不行,等我們把孤光救出來,你也一定要跟我們出去。」
師姐大人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背起了雙手,像個凡間的老學究在石室前極快地來回「踱」著步,幾乎要晃瞎了小牙的眼,然而從她嘴裡冒出的絮叨之語更疾更多,顯然在聽到這小後生的荒唐定奪后、已極為難得地亂了陣腳。
「你自己也說他恨不得把你綁在身邊、寸步不離,就算眼下被拖住腳步、在末傾山那個鬼山頭上茫然不知,可你個活生生的妖力爐鼎徹底在凡塵里消失了蹤跡,也根本瞞不了他多久……等他想到你是又被外人擄了去,這次出手的又不是英明神武的本神,小白夜貓子還不得發了瘋?」
師姐大人心虛不已地斜眼瞥了瞥身旁的小房東,語聲忽地壓低了下去,幾近低喃自語:「那次你倒是安安穩穩地一路睡了過去……可小白夜貓子,卻差點毀了整座百里山脈里的眾生啊……」
僅僅數天不見小徒弟、就差點用風雪系的大範圍滅魂術法將如意鎮覆蓋成死域的雪鴞妖主,要是得知小徒弟逗留在了這個神鬼不到的湖底淵牢里,那下次給小牙陪葬的,會是佑星潭、還是這太湖浩浩兩千水域里的眾生、亦或天知道是哪裡被牽連進來的更多無辜生靈?
她才不想讓雪鴞妖主傻乎乎地把自己送進這種萬劫不復的境地里去。
那麼可愛的小白夜貓子……當然要安安生生地再在人間界活個五、六千年,才能隨時等著她去將他氣個七竅生煙呀!
「前輩只需和我家師父撒個小小的謊,讓他以為我逃出了佑星潭后,身魂里的妖力已然崩不住,要想活命,就只能被您老人家帶去個人鬼皆不到的隱秘地界去……由貴師門的諸位來看著晚輩,不讓我為禍世間。」
石室里的少年顯然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盤,此時娓娓道來,倒像是在說樁初春踏青的閑事:「我家師父對您老人家的印象,還是他小時候被您糊弄得團團轉的憋屈辰光。晚輩相信,只要是前輩你的言語,無論多麼荒唐、多麼沒頭沒尾,師父也是會聽進大半去的。」
師姐大人的枯黃小臉上漸漸泛起了鐵青之色,像是被雨水浸濕的狼狽枯葉:「你死都不肯跟本神走?」
小牙笑了笑,兩隻蒼白似鬼的手掌在身前徐徐地畫了個圈:「晚輩自認這副肉身還能撐上一段辰光,數年光景里,該是不會輕易赴死的。更何況……即使是前輩您,想必也無法卸開這些石室前的禁錮之力,晚輩又要怎麼跟您走?」
師姐大人抬著頭,冷眼打量著那看似無物、卻分明橫亘在她和小牙中間的石室封隔之「門」,心知肚明自己以這副脆弱的傒囊本尊肉身,是決計穿不過去的。
她悻悻然地垮了雙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