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6.第456章 離家出走的爐鼎(一)
蒼色衣衫下的兩隻手臂,竟是完好無損的。
小牙、楚歌乃至沈大頭都茫然地望准了師姐大人。
淵牢里仍然幽冷漆黑,全然不見半分的光亮,然而在場的四位生靈或天生而就、或各有機緣,都能勉強視物,並不至於全然成了瞎子。
更別說小牙那蒼白得幾乎能看見皮肉下血脈的兩隻手臂,實在不是什麼讓人能輕易裝作看不到的物事。
沈大頭甚至被自己某個一閃而過的念頭嚇了個大跳——要是這雙手現在了天光下,是不是會和盛夏的蟬翼一般,虛若無物?
這是連甘小甘都會自嘆不如的孱弱肉身,若是落在凡間醫者的眼裡,必會嘆息這位病者僅剩的短暫命數。
然而那雙手臂雖蒼白似鬼,皮肉下的血脈更是不赤不紫,看起來倒像是盤錯的樹根般、泛著讓人心慌的青褐之色,但其中赫然還穩穩流淌著……凡人該有的血氣。
就連從指尖到臂膀上的每一寸皮肉,都未見任何破損見骨的不堪傷勢。
天可憐見,小牙的這雙手上甚至沒有一處發紅或淤青的地方!
師姐大人登時傻了眼——她義正詞嚴地嚷嚷了老大一通說辭,卻沒想到壓根是杞人憂天。
這哪裡是什麼即將崩潰的爐鼎肉身……倒更像是全天十二個時辰都被護在與世隔絕之地的初生皮囊。
「你是不是跟著小白夜貓子學了什麼障眼法?」好不容易真心為外人擔憂的師姐大人,實在接受不了這種近乎羞辱的結果,開始語無倫次起來,「把手翻過來再給我看看?」
全然忘了她身為對方長輩該有的正經之態,師姐大人著急忙慌地指使著小牙,想要從這妖力爐鼎的肉身上找出哪怕一處的崩潰之相。
看著自己蒼白瘦削、卻不見任何衰敗之勢的兩隻手臂,小牙赫然也有些發怔,在呆了數十息后,才輕聲笑了笑:「師父說過,您老人家的一雙眼睛是天底下所有障眼術法的剋星,晚輩哪裡有這個本事,能在這牢籠的禁錮下,還施術瞞過您的神目?」
「怎麼會這樣?」沒想到自己會在小白夜貓子的徒弟面前丟了這麼大的臉面,師姐大人驟然苦了小臉,頹喪不已地坐倒在冰冷的湖石上,「這麼強大的妖力泄了出來,別說你這種毫無根基的凡人肉身,就連極南妖境里那幫老頑固的妖身都未必受得了啊!」
師姐大人思來想去,還是覺得眼前這情狀愈發詭異,轉而慌不迭地朝著身後的小房東招起了手,想讓這犼族娃娃來幫她看看:「快來快來……你瞅瞅這小子的身魂里,是不是也被種下了和你家山神結界一樣的靈力?」
不同於她這個半神之體,犼族畢竟是正統的上古凶獸,與如今的妖族眾生多少更親近些,倘若小牙身內這股強大的妖力果真有什麼異樣,小房東總該能更容易地分辨出來。
楚歌慢吞吞地依次抬了四爪,如臨大敵地踱步挪近了過來。
這個第四代「病人」清醒的時候,聞起來……總覺得比他昏睡不醒時要危險得多。
「沒有。」小房東靠近了石室,低著頭皺著眉,在那看似無物、卻將小牙死死關在牢籠里的封禁之力外,細細地打量了對方的凡人皮囊許久,最終也還是倒吊了一雙縫眼,搖了搖頭,「他的經絡和骨血里……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
大頭的侏儒呆坐在一旁,聞言也不禁暗暗挑了眉。
習慣了要遠離危險的他,儘管身處淵牢、心知肚明自己根本就是走投無路,然而此時也下意識地與那灰白長發的凡人青年離得最遠——他在旁邊聽了這麼久,當然聽明白了眼前這個名為「小牙」的囚徒,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他在綠林道里當了數百年的狗頭軍師,更因為冤家的關係、而無意中與六方賈糾纏了許多年,自然也知道所謂的「妖力爐鼎」,在人間修真界是多麼珍稀的寶物。
只是天地間歷來的所有「爐鼎」,或被奪舍、或被附身、或自甘成妖、或短暫地被「借去」作了傀儡,多多少少都會在原本的皮囊肉身里顯現出蛛絲馬跡——從娘胎裡帶來的身魂中,驟然被強行添進了一股毫無干係的外來靈力,就算是本就有修為根基的精怪妖魅,也難免控制不住經絡和骨血中的外力激蕩。
其中福澤較為深厚者,也要承受皮肉下永遠流動著不屬於自身力量的異樣衝擊。
不幸者……卻會隨時肉身崩潰、乃至身魂盡滅。
眼前這個體內妖力精純到幾乎化成了衝天死氣的「爐鼎」,他的經絡和骨血里怎麼會毫無古怪?
即使真有這傒囊口中的佑星潭掌教護庇,即使這少年自身福澤深厚得人神共憤……這也根本說不通啊!
難道這透過少年滿頭長發漏出來的強大妖力,能夠自顧自地在這宿主神魂中安然轉圜數百年、還能隱形遁跡地完全不在他的骨血經絡里現出蹤跡來?
這是什麼鬼道道?!
六方賈這次抓進淵牢里來的……還真的都是九山七洞三泉里的怪物啊……
沈大頭且驚且懼地往後挪了數步,儘力與小牙離得更遠了。
「沒有?!」師姐大人更是瞪圓了一雙堅石眸子,不可置信地一把抱住了小房東的脖頸,勒得後者差點沒能收住四爪的鋒芒,「本神帶他去如意鎮的時候,這孩子還不能動用體內的妖力,那時候你說什麼都沒有,本神就勉強信你……可如今他都快綳不住這滿身的妖力,怎麼會什麼都不見?!」
「你再看看啊!再多看幾眼!」
楚歌只覺得自己的腦袋快被那兩隻枯黃乾瘦的小手搖得掉下地去,然而羞憤至極而發了瘋的傒囊,比她想象中還要固執且大力得多,讓小房東連睜開眼眸、用妖焰灼傷對方的盤算都落了空。
師姐大人幾乎要拖著楚歌跳進石室里去:「小白夜貓子要是知道我連他的小徒弟到底發了什麼病都看不出來,還讓這孩子白白死在淵牢里,他就再也不會搭理我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