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3.第433章 怪脾氣的龍王爺(二)
張仲簡顯然沒料到會聽到這般……爽快的回應,登時愣在了原地。
龍王爺面無表情地朝甘小甘瞥了眼,像是有意要讓女童安心般,竟還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
他畢竟是這湖底龍宮之主,一言九鼎,還不至於會把個連肉身都虛弱到無法承受滿湖冷意的大眼丫頭給扔出龍宮結界去。
甘小甘卻誤解了龍王爺的這番善意。
女童只聽到了兩件事——仲要被趕出去……而她自己,卻無端端地被留了下來。
她下意識地抱緊了身上的厚實大氅,努力掙扎著想要從湖石上站起身來,然而深冬還未過盡的太湖水域依舊冷得過分,方才在蛟龍骨縫隙前的那短短几刻辰光,已然耗盡了甘小甘這一路上休養所得的元氣,好不容易坐了下去,哪裡就能這麼快地再次直起身來?
甘小甘只覺得自己全身上下每一片皮肉、每一絲骨血都把她死死地往下拉扯,沒有腦袋一歪、倒下地去已是難於登天……更何況起身跟著仲,離開這稍顯溫暖的龍宮結界?
女童的小臉愈發蒼白。
「歌兒不過是個還未成年的備選山神,如今又頂了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山城土地之位,你們尚且能將性命如此輕易地託付於她……怎麼到了我這裡,反倒像是撞上了什麼殺孽滿身的惡靈?」
龍王爺斜著眸光,冷冷地打量著眼前這對雙雙僵在原地、半天沒有動彈的外來客,後者的面色一個比一個差勁,實在不像是聽到了什麼好消息的樣子。
敖啟只覺得自己的左鬚根處幾乎發起疼來——自己難得的好意,聽起來……就這麼嚇人?
「你和這把劍器的真身藏得不錯,我實在看不出來你們到底是什麼來歷……可水族眾生對血煞之氣的敏感,是人間界陸上各族群所無法相見的。你倆的煞氣太重,於我龍宮的千數魚蝦、甚至這滿湖的生靈來說都太過招搖,歌兒沒從蛟龍骨里出來之前,淵牢里那幫傢伙們要是聽說了有你在我太湖龍宮裡賴著不走,勢必會起了疑心。」
龍王爺忽地打了個噴嚏,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望向素霓劍的眸光,竟有幾分碰上宿敵時才有的激動之意,然而這讓張仲簡都頗為迷惑的奇怪神色,在敖啟眼中一閃而逝,恍若星隕。
「可這丫頭不一樣。」一時沒能忍住自己本性的龍王爺,頗有些心虛地輕咳了幾聲,轉而將眸光轉向了甘小甘,「她到底是什麼……我不管,可至少以她如今的這副虛弱肉身,根本引不起任何生靈的注意……即使是我龍宮裡最多嘴的銀魚小將們,也不會在外頭多提起她一句。」
「想讓歌兒……和你那幾位朋友安然歸來,尊駕就先走一步吧。」
敖啟乾脆閉了眼,像是懶得再看到張仲簡和素霓劍,只是這次下的逐客令,比方才要直接得多:「只要出了我太湖兩千水域,外頭天高海闊,尊駕願意在哪裡等著他們,都於我太湖眾生毫不相干。」
張仲簡獃滯了半響,半天沒有發出聲來。
他是早就打算走的,卻也沒料到……會是這般直接地被龍王爺趕出門去。
儘管早知這太湖龍宮於甘小甘而言,實在是眼下再安全不過的藏身之地;儘管早在前來太湖的路上,他和小房東就商量過要讓女童單獨成為龍王爺庇護下的「貴客」,就連師姐大人都認可這湖底龍宮是最適合的守候之地……可這結果再順利不過地自己找上了他,卻還是讓大漢一時沒能挪動腳步。
他真的能放心?
這十年來,賭坊諸位怪物中除了大順尚不懂事,他們幾個……又何曾將甘小甘孤零零地留在沒有他們照拂的境地中?
小房東躍入蛟龍骨縫隙前望向他的那一眼,不也顯然是七分的託付、和三分的懇求?
「那個地方,你能不去……就不用去吧。」在撕風踏雲地「狂奔」向太湖的路上,小房東籠著雙袖站在箱車頂,迎著高空的獵獵冷風眯緊了一雙縫眼,曾求了他最後一次,「小甘一個人留在龍宮裡,君不會放心的。」
張仲簡茫茫然地轉過頭去,望向全身被包在厚實的琥珀大氅里、卻還是忍不住微微顫抖的甘小甘。
他終於還是接受了敖啟的好意:「看在楚歌的面上,請龍王爺務必護住小甘的平安……」
端坐在珊瑚大椅上的龍王爺幾乎要背過氣去——他堂堂太湖之主的諾言,就這麼不值得信?
「仲。」坐在湖石上的甘小甘仍然身子僵冷得站不起身來,然而女童掙扎了許久,終於還是喊了出聲。
她的小臉蒼白得可怕。
張仲簡蹲下身來,卻不敢對上甘小甘的一雙大眼,就連語聲都是低沉的:「你族裡的那些個不識相的晚輩後生們,已經被楚歌統統送去了北海暫且安置,絕不會有性命之憂,更輕易逃不出來……我們擔心的,是你那位大徒弟。」
「我們知道你不願他被傷到毫分,才會至今也不肯說出他的去向……可這次的麻煩盡起於他,要是你那位『苦伢兒』不肯放棄,也跟著我們追來了太湖……你怎麼辦?」
張仲簡前言不搭后語地解釋著,差點連自己都被繞了進去時,卻看到有隻蒼白瘦弱的小手漸漸伸了過來,繼而無力地、卻也極為堅決地拽住了他那破舊不堪的皮甲袖口。
「仲,大苦不會追來的。」
張仲簡訝然地抬起了頭,恰好看到了女童那雙大眼裡的安然之意,後者終於聽到好友道出了這一路上不肯言明的心底疑慮,反倒如釋重負地輕輕牽起了嘴角:「伢兒怕死……比誰都怕,他不敢追來的。」
「仲要去哪裡?甘也去……好不好?」
甘小甘當然知道,張仲簡絕不會臨陣脫逃——仲既然要在這時候毅然離去,一定是打算追著歌進到淵牢里去!
好呀……好呀,我們當然都要去。
是伢兒把君、孤還有樓送進了淵牢里,甘怎麼能不去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