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0.第420章 狹路相逢(一)
小房東猶記得第一次見到素霓的那天。
那時的吉祥小樓,已經迎來了柳謙君和甘小甘這兩個最初的住客,並在千王老闆的「軟磨硬泡」下,被改成了個根本沒有鎮民願意造訪的賭坊,雖然整條九轉小街冷清得一如以往,卻多少有了幾分人氣。
而楚歌這個代職土地,也被甘小甘以退為進地「逼迫」著一起住在了吉祥賭坊里——那時還未被山神結界和化形術法聯手藏住身魂靈力的女童,在犼族幼子的眼裡就是條麻煩透頂的蟲族精怪,就算有柳謙君這個萬年參王陪同在側,也會讓極為認生的大順癲狂發瘋。
為了幼弟的平安,亦為了讓甘小甘早早休養好身子、可以儘快把她扔出如意鎮去,小房東不得不改了她這數十年來都在小樓屋頂上閉眼休憩的習慣,別彆扭扭地學著深夜坐在小樓天井的廊下、以便看緊了兩位新來的租客。
那時的楚歌,還沒有住進狹小幽暗的閣樓里去。
那時的二號天井裡,還沒有供甘小甘好好吃飯的八仙桌,沒有那口常年都要盛滿奇臭「流水」的大缸。
那時的如意鎮里,還沒有殷孤光。
也就是那個時候,帶著個雕紋石墩的張仲簡,不知為何憑空出現在了如意鎮前。
與大漢一起等在如意鎮口數天之久、怎麼趕都不肯離開的,還有那寬闊得實在有些過分的素霓劍。
如意鎮的各家老小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固執、卻又和善得讓人不忍驅逐的「江湖來客」——大漢呆坐在他自己帶來的石墩上、孤守於鎮口紋絲不動的那幾天,恰逢春夏之交,正是滿城百姓不論老小最繁忙的時候,踏青嬉戲、摘果栽樹、曬被去霉……甚至還有些鎮民要趁著這大好的天光,去往冀州府城的商號里添置家當。
於是每一個踏上鎮口山道、乃至接近了青灰牌樓的如意鎮老小,都不得不注意到那似乎連續幾個晝夜都坐在山道樹蔭下的背劍大漢。
更讓他們悚然不安的,是這個像是江湖豪客的陌生大漢,似乎對每一個經過他眼前的如意鎮百姓都好奇得很。明明是個濃眉大眼的成年男子,卻頗有幾分傻氣地沖著所有斜眼瞥他的鎮民咧嘴笑著,偶爾還雙眼放光地盯准了他們的一舉一動。
一心想要裝作看不到這個外來客的滿城百姓,都腿腳哆嗦地趕緊遠離了鎮口,卻又好奇不已地想知道這個背劍大漢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天可憐見……這七年來,他們這個山城裡可是有個比雷神他老人家還要壞脾氣的守護神!
這個時節,剛好是仙人娃娃最不耐煩的時候……雖說不久之前,九轉小街上住進了兩個神神秘秘的新客人,讓小房東多少收斂了些,可如今已忍了這江湖豪客兩三天之久,再怎麼算……這個背劍的客人也沒剩多久的逍遙辰光了!
然而小房東並沒有出現在鎮口。
代替她來教訓張仲簡的,是七年來都沒好好在天光下現過形的山神棍。
那時的大順,雖然勉強接受了柳謙君和甘小甘住在自己木身里的事實,卻死活不肯讓楚歌離開他身側的百步方圓——參王老闆的萬年修為,和女童殘存的散仙靈力,足以讓鯤族幼子昔年的噩夢重演,大順哪裡敢獨自面對兩個陌生的老怪物?!
於是小房東只能籠著大袖立在小樓屋頂上,算是陪著惶惶不安的幼弟,卻放出了山神棍,讓這木族神器徑直朝著鎮口破空而去。
她當然嗅到了鎮口那個外來客的味道——雖然對方是人族肉身無疑,然而他身魂里漏出來的力量之澎湃渾厚,也讓小房東狠狠地皺起了眉頭。
若不是柳謙君溫言勸慰著她,恐怕張仲簡方坐到如意鎮口的那一天,就會被怒氣衝天的小房東扔出這百里群山。
在如意鎮里這許多年、也只有在施布山神結界時才能好好出來喘口氣的山神棍,壓根沒有任何機會碰上個足以扛住它一擊之力的對頭生靈,如今被主人下了「隨便」這種五十年都未有的大好命令,幾乎要高興得發了瘋!
楚歌凌風立在小樓頂端,死死盯住了沖著鎮口飛撲而去的山神棍,一雙狹長的縫眼竟然漸漸張了開來,兩顆漆黑如墨石的瞳仁中不可抑制地騰起了赤色的妖焰。
這是連柳謙君和甘小甘闖進如意鎮時,她都未有過的詫然與忌憚。
濃眉大眼的魁梧大漢依舊呆坐在石墩上,甚至還探頭探腦地往青灰牌樓后的第二大街多看了幾眼,像是奇怪為什麼這麼久都沒有鎮民出來走動。
他根本沒有離開石墩半步。
讓楚歌驚訝地都快飛起了大帽下兩簇額發的,是鎮口高空中的詭異景象。
眼看就能轉撲而下、把這不識相的外來客撞到山外去的山神棍,竟被迫停在了半道上。
擋在呼嘯而去的山神棍面前的,是把寬闊得遠勝人間尋常刀兵的劍器,刃面上赫然有灼眼的白芒流轉不休,宛如雨後的飛虹。
本被綁在大漢背後的寬闊大劍,竟像是無主之物般,自顧自地脫離了那破舊不堪的劍鞘,徑直竄到半空擋在了破空而來的山神棍前,替大漢攔住了這山城之主的「盛情款待」。
遠在九轉小街上的小房東,不自禁地將眉間溝壑勒得更深。
只是這麼遙遙一望,她便認定了這柄劍器的厲害。
撇開山神棍不提……倘若此時是她與這寬闊大劍對峙,她會不會有哪怕一分的勝算?
離開犼族屬地后的五十餘年辰光里,楚歌還是第一次……這麼明明白白地嗅到了自己肚裡升騰起的恐懼與不安。
這是她這數千年來的命數里,唯有面對自家幾位長輩時才會漏出的怯意。
這把大劍……到底是誰?
「不就是末傾山那把傻得只會四處胡砍的大刀么……你何至於怕成這樣?」
師姐大人抱緊了犼族幼子的溫暖身軀,卻發現後者原本溫暖的毛髮漸漸發涼生冷,像是被此時包圍著她們的冰冷湖石吸走了肉身里的所有溫熱。
她訝異不已地張了嘴——這個犼族幼子……這個連身為個寒酸山城的土地爺都完全不覺得丟臉的凶獸娃娃,竟然會有怕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