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3.第383章 流年不利,忌出行(二)
「仲簡!」
在縣衙後院里呆坐了半天、幾乎又要睡過去的大漢,被聲氣急敗壞的童音吵得一激靈,全身抽抽著抬起了頭來。
小房東皺著眉頭站在縣衙後院的屋頂高處,在她背上的,赫然是失蹤了一整夜的甘小甘。
更讓張仲簡訝然張大了嘴的,是楚歌身邊竟還有個身披骨白色寬大袍衫的熟悉身影。
沒想到這動輒便鼻血橫流的大漢竟然也還在山城裡、沒和自家小師弟一起成了他人的階下囚,師姐大人凌風而立,嘴角漸漸牽起了意味深長的笑紋。
不過一面之緣、所作所為卻讓張仲簡歷歷在目的傒囊女子,悠悠哉哉地朝著大漢揮了揮手:「嘿……別來無恙?」
你來了……就肯定是有恙的……整個如意鎮都會有恙的!
大漢下意識地伸手向後探去,抓住了依舊倚在廊下的寬闊劍器。
為什麼小甘會自己回來?
為什麼柳謙君和殷孤光反倒失了蹤跡?
為什麼換回來的……會是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瘋魔女子!
要不是手裡切切實實地握著老朋友,那包在蠶布劍囊里的鋒刃亦咯得他掌間發疼,張仲簡幾乎要以為自己是在這大院里呆了太久、被厭食小妖們留下的腐敗臭味熏得發了昏,才會看到這種連噩夢裡都不會出現的可怖境況。
天可憐見,沒有向來冷靜淡定的柳謙君和殷孤光在側,就憑動輒即會上當受騙的小房東和他,要怎麼「玩」得過這個以整蠱為天性、連九山七洞三泉幾位「大人物」都能被她哄得團團轉的孤光家師姐大人?!
為了收拾那百餘厭食族眾在山城裡留下的各處污跡,大漢從子時后就不曾閉過眼,在斗篷怪客掀起的混亂中再次加重了的鼻傷,也讓他多少有些昏昏沉沉,不能像平日里那樣且摔且狂奔。
於是他只能愕然地張大著嘴,眼睜睜看著楚歌背著甘小甘,和孤光家的師姐一起從屋頂飄飄悠悠地落了下來,自己卻還是雙腿僵硬地呆坐在廊下、一步都動不了。
直到小房東在半空中毫無徵兆地驟然矮了身,她背上的女童便像是只斷了翅的幼鳥般,徑直朝著大漢的方向栽了過來。
眼看甘小甘仍然緊閉著一雙大眼,顯然還是虛弱得不能自救,若無人上前伸手,頃刻間就要被摔在了地上,張仲簡駭然起身,右手自然而然地將掌間的劍器布囊往後背一放,左手則慌不迭地往女童遞去。
一如這十餘年來每一次或大或小的「意外」,大漢終於還是及時趕到,讓甘小甘落進了他厚實的懷抱里。
「仲……」張仲簡還沒能從楚歌這一幾近「弒友」的無端舉動中回過神來,便只覺自己的臂膀被只冰冷的小手碰了碰,他低下頭去,恰好看到甘小甘睜開了眼,後者蒼白的小臉上赫然有濃重的愁雲憂色揮之不去,連喚他的語聲都透著緊張慌忙之意。
大漢抱穩了甘小甘,眉間也拱起了和小房東一般無二的幾道溝壑——不知是不是錯覺,女童不過在如意鎮外過了一夜,身子骨竟似乎輕了幾分,原本就柔弱如落葉的肉身如今更輕盈如無物,讓這些年來一心想「養胖」女童的大漢心下陡沉。
小甘的大徒弟不過是胡亂一鬧,就能讓她把這十年來的休養安憩廢於一旦?
這師徒倆離開如意鎮的短短一夜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那個怪客呢?」張仲簡抬起頭,向小房東沉聲問道。
既然謙君和孤光至今未歸,而這個傒囊女子又應機現身……想必小甘是被她順路帶了回來,那她那個見誰罵誰、連師尊都敢「綁架」走的大徒弟,是不是被這以整蠱他人為樂的師姐大人順手送去了什麼再不能翻身的可怕地界?
楚歌卻沒聽出來大漢話里的意思,只冷著小臉搖了搖頭。
「不要管伢兒……」躺在張仲簡懷裡的甘小甘看到了好友眼中一閃而過的煞氣,心知大漢把這一連串的變故都遷怒到了大苦身上,她只覺得肚裡又泛起了方才在山裡狂奔許久也找不到山城的糾痛感,抓著張仲簡臂膀的手掌間也不禁加了幾分力道,「伢兒不會再回來了……不要管他……」
張仲簡迷惑地低了頭,卻看到甘小甘眼裡愈發高騰的焦急之色。
方才在鎮口被擁在山神官袍的木族靈力之間,讓女童的元氣稍稍轉圜了些,於是她終於也有了些氣力,能夠急急地搖著張仲簡的臂,催著諸位好友趕赴真正的要事:「仲也在了,咱們快走……快走。」
張仲簡愈發困惑:「走去哪裡?」
「去救人。」
大漢駭然。
然而這驚人之語的主人分明就站在他的數步開外,完全沒有玩笑的意思。
從來都在笑紋間藏著幾分詭秘狡黠之色的師姐大人,極為難得地正經了起來,面容肅然,渾然不見上次來如意鎮時的玩世不恭之態,竟還一字一句地再細細重複了遍:「這丫頭連自己精元都快潰散都棄之不顧,也要死命地找回如意鎮來……恐怕是和我一樣得了消息,知道你們賭坊幾位怪物橫遭了大難,已然著了對頭的道。」
張仲簡下意識地斜眼望了望天——這話若是從殷孤光或柳謙君的口中而出,倒極為理所當然……可孤光家的師姐這麼說,倒更讓他覺得是如意鎮快要遭了什麼滅世之災。
眼看師姐大人的說辭根本無法說服張仲簡,小房東縫眼微翹,還是頗為義氣地接過了話頭:「謙君和孤光走之前,交代過會先在附近的山脈里尋尋小甘的蹤跡……倘若要追到山外去,也會讓沿路的精怪送個消息回來。」
楚歌這沒頭沒腦的言詞,果然比師姐大人難得真話要有用得多,逼得張仲簡立馬正經了面容,連抱著甘小甘的雙臂都隱隱迸現出了幾條青筋。
小房東頓了頓,眉間的溝壑勒得更深:「附近的禽鳥走獸我都問了一遍,兩個時辰前,這山裡就沒有一個生靈再見過他們、或聽到過他們的動靜。」
「我也試了試……至少在這百里山脈里,是根本聞不到他們倆的味道了。」
楚歌定定地看著張仲簡,一字一句地吐出了讓大漢只覺耳邊有旱雷落地的最終之語:「小甘和這隻日游巡恐怕都沒有說錯……孤光和謙君,該是已經遭了什麼不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