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8.第338章 吾寧刀劍相向(一)
獨自嚷嚷可以響徹整個山城、卻根本不通狡辯之道的小房東,被斗篷怪客這句輕描淡寫的話逼得住了嘴。
如今算來,甘小甘和柳謙君已在如意鎮里住了將近十二年的光景,然而楚歌當年半是對參族頗有親近之意、半是對病氣徹骨的女童實在狠不下心,又被王老大夫錯有錯著地罵了個狗血淋頭,才糊裡糊塗地就讓她們住了下來。
可她也一直都忘了認真追究,這兩位好友分別身為厭食族老前輩和參族老祖宗,到底背負著什麼樣的冤孽,才會逃到她這個山野小城裡來。
即使殷孤光和柳謙君在這十餘年間,和她也前前後後解釋了不下百遍,然而一直只想著照顧如意鎮的小房東,也沒怎麼將這些涉及人間修真界傾軋的糟心事放在心上,一轉頭就會忘了個乾淨。
於是她也並不清楚,厭食族裡的金鱗長老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又到底肩負著什麼樣的大任。
如今被斗篷怪客「善意」地提醒,小房東才驚覺,一個族群的大長老身負之責,比起她這個代職土地來,不是要大得多得多?
那拋下全族後輩、擅自消失了百年的甘小甘,又為什麼在逃出了太湖淵牢后,不趁著和柳謙君四處奔逃的間隙……回族裡看看?
沒能想通其中關竅的小房東,一時間只覺得這前因後果像是打了無數個死結,讓她無從解起。便不自覺地獃滯了面目,在肚裡瘋狂地盤算起來。
然而楚歌這幾乎是「認輸」的退卻之舉,卻沒讓斗篷怪客的囂張氣焰減下去半分。
他似乎被犼族幼子的挑釁之言激起了戰意,竟還窮追猛打般地繼續喋喋不休起來:「山神大人知不知道,我蟲族眾生本就不像您這種上古凶獸的血脈,能夠不爭不搶地、就在六界中安享一方天地,若不是族眾昌茂,恐怕早就被那些自認為高高在上的諸位仙神,從輪迴六道里撤去了投胎的機會。」
斗篷怪客冷笑連連:「而我厭食一族,更是連在人間界存活都成了妄想,這三千紅塵大好山川,就連只辟給我厭食寥寥數千族眾一處方寸之地都像是天大的難事。人間修真界里,別說其他不長眼的族群,就他九山七洞三泉的諸位掌教,就他妖境里本該也護庇我族的諸位老不死,也恨不得將我們每一位族眾拱手奉到那些可惡的傢伙面前,成了只能唯他們命令是從的厭食蠱。」
「所幸天不亡我厭食一族,師父她老人家終於修鍊成了散仙之身,才讓六界眾生稍稍忌憚了些……」
斗篷怪客抬著頭,想要從甘小甘的大眼裡找出些愧疚之色來,卻發現自己絮絮叨叨了半天,根本全無用處,女童依舊痴怔著面目,一臉惑然地望准了他的雜亂髮團,像是奇怪這昔年最疼愛的大弟子……竟會不願被她擁在懷裡。
這百餘年來早就習慣了將外界響動置若罔聞的甘小甘,滿心滿眼都是她記憶中那個連厭食族低等術法都只學了個半吊子、卻還心心念念要跟著她學吞天咽地的苦伢兒,壓根聽不到如今已成了大長老的弟子此刻到底在說些什麼。
於是她也沒能注意到,斗篷怪客被她這獃滯神情激得氣急反笑,連雜亂髮團下那宛如凡世幼童的小嘴都猙獰無比地咧了起來。
「可您老人家一去不回,讓我們這群廢物徒兒們不得不自己面對各路宿敵的圍攻……五目長老缺了您這個獨挑大樑的金鱗長老,根本沒有這個本事能帶著族眾安然遁去。」
「不到三百七十年,四位師弟就盡數喪了命,連本相皮囊都被奪去了南疆幾個寨子里,恐怕連黑白無常的面,都無緣得見了……」
「五目長老凋零殆盡,我厭食全族也在這千年的奔逃里接連喪了大半,如今剩下的……連區區千數都不到。師父,您老人家當年認定了我們這些徒子徒孫是廢物的玩笑之語,倒全然無錯啊……」
「如今,徒兒我承了您大長老的高位,卻不敢自稱金鱗名號……為得就是等到您老人家歸來之時,我能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不傷您的威勢半分……當然若您老人家堅持,我也不願負了四位師弟的託付,到時候,能給徒兒我一個五目長老末位的虛銜,也就能名正言順地幫著師父您,繼續庇護您的徒子徒孫了……」
似乎是從甘小甘的痴怔神情里得不到任何回應、而讓他發了急,斗篷怪客咧著嘴,幾近瘋狂地從斗篷下再次探出瘦如枯槁的手掌,緊緊地抓住了甘小甘細弱的手肘,像是怕女童會再次無聲無息地遁去無蹤。
「這樣,您老人家總該跟我們回去了……是不是?」
滿地的蟲族來客被大長老這幾近瘋魔的啰嗦之語嚇得貼緊了青石道,不敢抬起頭來。
就連賭坊諸位怪物也被斗篷怪客這前言不搭后語、卻顯然混雜著嫉恨與執念的語聲震得一時呆在了原地,不知道到底該不該以外人之身,置喙這儼然是甘小甘自家族群之中的私事。
直到柳謙君的語聲清清冷冷地響了起來。
「放手。」
千王老闆終於從吉祥小樓的檐下陰影里邁了出來,可她面上依舊寒霜遍布,看起來倒比此時滿面瘋魔之狀的斗篷怪客還要更加瘮人。
「小甘若不是被你們這群貪生怕死的徒子徒孫所累,把自己送進了那有去無回的陣法里,她又怎麼會連吞天咽地術法都尋不到機會施展,就這麼一去千載,把她好好的大半散仙歲月都賠在那太湖淵牢里?」
「她逃出來后,是不曾回到厭食族裡去,可那也是我替她作的定奪。她大病未愈,根本連自己在往哪裡走都分不清,當然只能被我帶著遠遠離開。」
「你說這百年來,小甘沒有回去見你們……可你們,又何曾還記得她這個金鱗長老,是為了你們才被禁錮了身魂,被修真界那些傢伙們折磨得盡失了自己?」
「這千年來,你們有沒有去找過她?有沒有試過……去九山七洞三泉為她求過一次?」
「倘若沒有,就不要以徒子徒孫的身份,來逼她記得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