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7.第307章 如意鎮,欺負人(二)
「你是故意放我走的?!」參娃氣鼓鼓地坐在賭坊二號天井正中的八仙桌上,就連露在衣衫外頭的雙手雙腳都跟著憋得泛起了淺赤之色,「我才不信!」
柳謙君、楚歌與小虯則已各自坐在了八仙桌邊,平日里處世之道截然不同的這三位,此刻都被這參族幼子的氣苦神情逼得不得不安坐下來、面面相覷。
這孩子的撒嬌功夫……還真是天下第一。
銜娃卻猶嫌不足。他看來看去,都只覺得眼前三位長輩的尷尬神色恰恰源於心虛過甚,稚嫩的孩童嗓音在二號天井中再次拔高了起來:「哪就有那麼巧?你到了六方賈、就能剛好把我這個祖婆最疼的玄孫放走,又能一路跟著追過來?銜娃又不是沒有跟在祖婆後面去過一品賭庄,又不是沒有親眼見過那枚大得不行的龍蛋,光憑你一句話,就想讓我相信你是從那枚巨蛋里跑出來的?」
「銜娃是剛過了五百歲不假,可又不蠢!」
眼看參娃已氣了個十成十,連說話都開始前後顛倒起來,十餘歲的凡人少年面上的苦笑之意未退,也還是趕緊趁著銜娃罵出更了不得的話來之前、打斷了對方的漫長牢騷。
「我這趟趕去六方賈,原本……就是為了放你自由,再讓你帶著我來找乾娘的。」
這話不說還好,一出了口,小虯就眼見著這五寸高大的參族幼子倏忽間燒紅了整張小臉,連頭頂上的衝天辮都狠狠地抖了起來。
「不準喊乾娘!」銜娃儘力猙獰了自己的面目,以他這輩子最惡狠狠的模樣跳起身來,兩隻不著片履的小腳丫幾乎要在八仙桌正中踹出個大洞來,「我家祖婆不是任何人的乾娘!不準喊!」
小虯哭笑不得地搖著手,幾乎要將腦袋擱到八仙桌上去、給參娃磕頭賠罪才算作罷。
「讓你鬧了這些時候,總該夠了。」放任這小玄孫胡來了這許久,柳謙君終於還是伸出了她牙色的衣袖,將暴跳如雷的參娃攬進了懷裡,「就算他喚我一聲乾娘,也不會讓你喊他作叔祖的……更何況人家與你素無恩仇糾葛,還平白救了你一命,你偏偏擺出這種嚇不死人的模樣做什麼?」
銜娃被柳謙君那牙色的纖長衣袖捂住了小半張臉,沒法將滿腹的不甘之語盡數倒了個乾淨,只能繼續圓睜著一雙大眼,憤憤然地無聲怒瞪著這個不被他承認的「救命恩人」。
能從六方賈那個可怕的地界逃出來……明明是因為他自己足夠機靈、跑得夠快,才能平平安安到達祖婆的身邊,跟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笨小子有什麼關係!
這自稱是從那枚龍蛋里「重生」出來的凡人小子,肯定是為了討祖婆的好,才拿他這個祖婆最最疼惜的玄孫做文章!
銜娃的命肯定不是他救的……肯定不是!
楚歌定定地望著參娃許久,眉宇間的三道溝壑愈發深邃——小房東這個向來有什麼說什麼的直性子,哪裡能明白在這須臾之間,參娃那小小肚腹里轉過的別樣心思?
她這個犼族幼子當然也無法懂得,銜娃這個多年來都是祖婆膝下最受寵的小孫兒,一朝被他人戳穿了自己見機行事、逃出生天的得意舉動,是多麼難堪的窘迫境況啊……
可無論銜娃對眼前的境況有多麼不甘心,三位長輩卻還另有正事相商,這時候,已顧不上這小小參娃的彆扭心思了。
「雖說小虯讓你去搞定這第三盤賭千,你也不用將整條第二大街上的所有門神門箋都撕個乾乾淨淨……要不是孤光被小甘趕著回來看看,順道攔住了撕得正歡的你,那位杜總管別說在天亮之前……就是畫到年關結束也畫不完啊。」
柳謙君箍住了依舊煩躁不安的小玄孫,轉而朝著楚歌嘆起氣來。
小房東終於將眸光從銜娃身上移了開去,聽到好友這話,她小腦袋上的頂天高冠也小心翼翼地往下掉了一截,將她的促狹神色掩去了大半:「反正這個年關前,我去冀州府城裡帶回來的門神畫像多出不少,現在都還堆在閣樓里……就算那傢伙真的來不及畫完,我也不會讓各家錯過燒門紙的祭禮的……」
柳謙君啞然失笑:「要是當著那位總管先生的面,你又把簇新的門神畫像分去了每家每戶,那這賭局在結束之前、不就擺明了告訴他,我們這是有意欺負他么……」
楚歌一雙縫眼驟然倒翹起來,如同凡世六歲頑童的小臉上愈發燒得厲害了。
千術賭局什麼的……果然太麻煩了啊……
此時坐在第二大街上、被全街百姓們當成了門神畫師的杜總管,正遭遇著他這輩子最無可奈何的差事,沒有之一。
堂堂的六方賈掌事,正被各家老小死死地圍堵在如意鎮最最熱鬧的街面上,不得不拿起他已有多年不曾碰過的狼毫筆,聽著滿街百姓嘰嘰喳喳、花樣百出的門神畫像要求,哭笑不得地揮筆畫就凡世間最常見的諸多門神。
這本就是他與受柳謙君之「托」而來的楚歌之間的正式賭約,再憋屈、再不甘心,也得繼續坐在這張被小房東臨時翻找出來的木桌前,力爭在大年初三的晨光降臨這山野小城之前,為這些個「慘遭門神門箋被外來客撕扯殆盡之橫禍」的無辜鎮民們畫完所有的門神像。
可若不是為了那對不識相的一品賭庄師徒倆,他又何必要受這種窩囊氣?!
「那位總管大人對周遭的生靈動靜那麼敏感,我們就這麼從小院里奔了過來,會不會白白糟踐了土地小老爺的一番辛勞?」小虯半趴在八仙桌上,有意無意地朝著銜娃擠眉弄眼,讓還在祖婆手掌禁錮之下的小小參娃愈發氣急,發出了「嗚嗚嗚」的不甘咆哮。
「這個時候,我們三個若還在杜總管的身邊出沒,才會讓他起了疑心……孤光的師門術法最宜隱跡遁形,由他去看著這盤賭千,再合適不過了。」
柳謙君眉眼溫柔地將小玄孫往懷裡又攬得更近了些,似乎對這最後一盤賭千……已然勝券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