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6.第276章 神明也無用(一)
「這些個神像……你都能認出是誰?」
「這本事恐怕只有老天爺才能了……這個石像倒是手腳粗短、頭也圓得好似桃李,長得跟你像得不得了,會不會就是兩位老人家說的財神爺?」
「你才跟兩位老人家一起呆了多久?怎麼眼神也差成這樣……這種腦門頂上活像是頂了顆瘤子的,難道不該是南極仙翁?」
「他老人家本來就是福祿壽三星中的一位,怎麼不能算作財神爺?」
「……就算實在找不到文昌帝君,你拿紫微大帝這個福星來充數也罷……仙翁他老人家是三星中掌管長壽福澤的,若不是和另外兩位一起被供奉,拿他做財神爺,難道你想讓這院子里的兩位老邁主人家用自己的陽壽來換取金銀財帛么?你為了贏這盤賭千,是寧願裝傻充愣、不知廉恥到這種地步?」
被死大頭再次噎得無言以對,范門當家終於被眼前那滿桌都長得差不多的石像逼得發了暈,雙眼發起直來。
「這個個都奇形怪狀,哪裡分得出哪個是財神爺?!」
從小到大都被旁人誇著天資聰穎、就連修仙的那二十年都輕鬆地像是出門踏青,誰知到了這如意鎮后,就事事都成了阻礙,還根本無計可施,范門當家當然得發起瘋來。
她已然後悔起自己剛才在兩位老人家的房裡、答應了要幫忙的愚蠢行徑。
她只知道那個幾乎沒有天光透進去的陰暗房間里,各處能藏寶貝的角落裡都放著不少多年石頭或木頭雕成的神像,而兩位老人家就這麼固執地翻出了一個又一個,直到整個房裡的地上都幾近鋪滿,連她這個被認作甘小甘的外來客懷裡都抱滿了小巧如手掌的石雕。
范門當家一眼瞄過去,就算出了這滿屋的神像之數赫然已超了百。
可她自認掌管范門兩百餘家商號多年,在賬本上下的功夫至少要比常人多得多,只要移到天光下去,要從這滿屋的神像里找出個財神爺還不是舉手之勞?
當時根本沒有細細打量這些個石雕的范門當家,壓根沒有想到,這會是個「要了人命」的大難差事。
等到沈大頭和柳謙君幫著她、將滿懷的神像錯落地擺放在了供桌上后,她才在頂頭燦爛的天光下傻了眼。
她從來沒見過手藝這麼差的……神像。
整個大年初二的上午,她與柳謙君在如意鎮三百多家的門戶前來去,還以為已經見識了這人間界最草率的財神爺神像——天可憐見,她連無知頑童用山泥捏就的劉海都能夠「平心靜氣」以待,還有什麼不能看淡?
她錯了。
大錯特錯!
這僅僅由她自己抱了出來的近二十個石雕神像,就個個都比那山泥神像要糟爛得多!
倘若只是將其中幾個刻得失了面目,倒也情有可原……可一個不漏地全刻成了這副人鬼不識的怪模樣,到底是哪位石匠師傅的手藝?!
也怪不得范門當家惱得快背過了氣去——她這個掌管眾多商號的龍頭老闆,雖然比尋常的人間商賈要「豁達」得多,卻也最看不起這種草草了事的生靈了。
這要是她范家商號里的夥計,早就被她一腳踹了出去,這輩子也不容許這種糊塗師傅再與范家有任何來往。
這近二十之數的石雕神像,比起如意鎮里各家各戶前供奉的都要小巧玲瓏得多,皆能被尋常凡人一掌抱住,於是那面目五官與身形的雕刻功夫確實要比尋常的石刻難上許多。
可眼下擺在他們三人面前的這些個石雕,卻根本論不上什麼石匠們專有的精細工夫……倒更像是被有心人刻意雕成了這副怪模樣。
就連范門當家這個外行人,也看得懂這些與其被稱為石像、倒不如喚作「石塊」更準確些的神像上,有著不少明顯是刻刀錯鑿而成的瑕疵線條,將石像的身形刻得前後不搭、根本辨別不清這神像到底是胖是瘦。其中甚至還有幾個石雕的手腳被活活刻成了畸形模樣,一隻還長至膝間,另一隻就僅是堪堪碰到了腰間。
身形尚且被糟蹋成了這種樣子,更不提這些石像的面目五官了。
范門當家和沈大頭好歹也見識過這世間的不少奇珍異寶,人間界有名的石雕又有哪一個不曾入過他們的眼?那些讓外行人嘆為觀止、從此信了所謂「鬼斧神工」之說的厲害石刻,或高大至雲巔如樂山大佛,或微小似米粒、如白馬寺那鎮寺佛珠上刻的凡世武功秘籍,都極為考究石匠的眼力、魄力與手上的力道,若一刀下錯,可能就會毀去了整件完美的石刻。
真正厲害的石匠,甚至能比畫者更能捕捉世間萬物的神韻,將冷冰冰的石材雕成巧笑倩兮的美人,讓旁人望之失神。
可如今擺在他們面前的這些個石雕,面目皆模糊地像是被摔在了泥潭裡,甚至還有在面上胡亂划拉了幾條刀痕、充作眼耳口鼻的,哪裡能看清到底雕得是誰?
這滿桌怪模怪樣的手掌大小石雕,身形面目皆迷糊至此,若誰還能在其中找出個財神爺來……才是真的見了鬼。
「我和死大頭是沒有主意了……」范門當家望了大頭的侏儒一眼,看到他那兩隻小眼睛里也儘是迷惑之色,終於頹然地認了輸,朝著也彎著身子細細打量滿桌石像的柳謙君「求救」起來,「兩位老人家還在那最後的大箱子里翻騰神像,過會兒就得出來準備拜祭財神,要是那會兒還沒找到,余家爺爺倒還無事……婆婆卻像是心重得很,恐怕得將咱們全都趕出去才能泄憤……你在這小城裡當了這些年的人瑞,總比我們要更熟悉他們二老些,能不能幫著遮掩過去?」
若他們都被趕出了小院,這盤賭千最後的輸贏也就成了謎,那他們三個豈不是都得被活活憋死?
「他們二老年歲已高,平日里對各種大小事倒也都願意糊塗過去,樂呵過活……可偏偏就是這石刻神像,是換了誰都不能跟他們糊弄過去的。」
柳謙君輕輕撫著其中一個石雕,那石塊上的稜角早就被歲月磨得圓潤如玉,褪去了石材原來的銳利堅韌。
「這本就是他們二老自己的手藝,哪裡能輕易騙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