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9.第259章 怪力亂神(二)
「福祿壽三星算幾位?」
「他們三位向來秤不離砣,當然算作一位。」
「五路財神呢?」
「這得看各家供桌上到底擺了其中的幾位……不過咱們路過看到的人家裡,都是五尊神像齊供,他們五位各戶一方,自然便算作五位。」
「鍾呂二仙與和合二聖?」
「呂純陽與鍾離權雖是師徒,卻各自逍遙仙野,若算作一位未免太過不敬;至於和合二仙兩位菩薩,在各地的傳說中向來處事無稽,比起凡世的肉身外相來,更喜歡化解世人對自身命數的執念,想必並不在意是不是被人記住了各自的凡胎皮囊,便算作一位,可好?」
范門當家撇了撇嘴,算是勉強同意了柳謙君這對諸多財神爺的算數之法。
「那麼再算上一路上看到的彌勒佛、子貢、關帝君與劉海……我們已有了十三位財神爺。」此時回想起來,滿眼滿心還都是如意鎮里怪模怪樣的各尊神像,即使是在商道上大名鼎鼎的范掌柜也快成了糊塗鬼,差點就要扳著手指頭數起到底有幾位財神來。
「十四位。」柳謙君搖了搖頭,「你忘了第二大街上,那被你罵得大氣都不敢喘的燈籠商號了么?」
「呵……倒把韓信大人給忘了。」范掌柜尷尬地牽起了笑容,裝作不是有意漏過了這個將自己推入了輸家之位的偏財神,「那就是十四位……可午時還沒到,咱們還有得等,不急不急。」
柳謙君溫顏淺笑,默許般地輕輕頷首,並沒有當面戳穿了老友這太過蹩腳的偽裝說辭。
范門當家悻悻然地再次探出頭去,望著暗巷對面那幾戶還不肯將財神擺上供桌的人家,不耐煩地揪起了自己那綉滿了夜合花紋樣的衣袖。
午時將近,眼看勝負就在這不到一刻的辰光里見了分明。
怎麼這幾戶人家還固執地不趕緊開始財神拜祭之禮?偏生要讓她急得快失了分寸?
莫非是知道有她們兩個在門外窺探,才有意地躲在家裡不肯出來,要活活將這盤賭千攪黃?
也不知是被這深冬的寒風吹得發了瘋,還是被頂頭的天光耀得恍了神,范門當家已然胡思亂想起來,差點就沒耐住性子、徑直奔進那幾所「不識相」的人家院里,掘地三尺地把他們的財神爺神像翻出來,替她打敗柳謙君。
若在午時到臨之前,她還不能知道這小城裡最後的財神爺之數,原本打算好的耍賴法子也不知道到底該不該用,說不定就只能爛在肚子里,眼睜睜看著柳謙君又贏了這「最後一盤」賭千!
「這確實是如意鎮里最後幾家還沒供上財神的院落了,對不對?」急不可耐、卻又無計可施的范掌柜,只好又把這半個時辰里已然問了許多遍的廢話問題又提了出來,「你可好歹還頂著人間界賭界千王之名,可不能用這種耍渾的法子來蒙我……」
柳謙君在小巷的暗影里失笑出聲:「如意鎮里住著人家的各條主要街道就這麼幾條,雖說有些七拐八彎,可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區區的凡人城鎮。范老闆身為偃息岩挂名弟子,又統管兩百餘家商號多載,這兩趟轉悠下來,就算還喊不出街道的名號,可也該看明白了如意鎮的全盤布局,我哪裡能在這上頭動什麼手腳?」
范門當家朝著巷外的那幾家努努嘴,一臉的憤慨萬分:「那這幾家到底是什麼意思?這裡頭到底還有沒有能喘氣的活物?不就是擺個神像供上祭品、躬身拜幾拜就完了的小事,怎麼眼看都到了午時還沒能收拾完?!」
柳謙君也跟著探出頭來,往那確實毫無動靜、已然成了整個四象方街上異數的幾家宅子望去。
別說只在小城裡住了一天的范門當家,這會兒,連柳謙君這個在如意鎮里住了十年的老客人,都在心裡犯了嘀咕。
四象方街雖不像第二大街那般熱鬧,但平日里比起九轉小街與七禽街這種冷冷清清的小街來,也要鬧騰得多,像大年初二這種大日子,是從來不見哪家人會閉門不出、更別說連祭拜財神這種大事都會怠慢至此的。
然而她們兩個在「逛」遍了整座山城后,如今也只剩眼前這兩所小院還沒將祭拜的供桌拾掇完畢,眼看已經在小巷裡躲了兩刻有餘,兩個院落里也不見聲息,也難怪范門當家會急不可耐地發起脾氣來。
這當然並不是柳謙君動的手腳——她雖然極喜賭千,卻還不至於用這麼不上道的法子來強求勝負。
更何況,她對這局賭千早就有了其他盤算。
「左邊那家,是對膝下無子嗣的老夫妻,年歲已高,腿腳不便……今年入了冬之後,兩位老人家的膝痛病又犯了幾次,恐怕這時候也還沒收拾完,你看,供桌也早就擺在了門前,兩位老人不會錯過拜祭財神爺的時辰,再等等……總會出來的。」
柳謙君曲著身子,將腦袋輕輕地壓在了范門當家的肩上,在老朋友耳邊輕聲解釋著其中一家的窘境,免得讓住在四象方街上的其他老小們,注意到她們倆躲在巷子里窺探其他門戶的偷摸行徑。
「那另外一家呢?」范掌柜不耐煩地繼續撇著嘴。
「這家……本該是姓莫的。」柳謙君微皺起了眉,連語聲都漸漸低了下去。
今晨只顧著招呼這百餘年前的老友,她幾乎忘盡了楚歌此前對諸位外來客的住所安排。
果然天意冥冥,就算她沒有刻意安排,也還是被范門當家領著、走到了這個院落前頭。
「本該?那現在住的是誰?」聽出了老朋友話里的慎重與猶豫,范掌柜只覺得自己的肚裡正漸漸起了陣雷鳴般的雜亂鼓聲,將心肺都震得動蕩不安。
也不知是不是聽到了她們兩人在暗巷裡的輕聲低語,那最後一處安靜沉寂的小院,驟然「吱呀」地洞開了破敗的小門。
從那院落里大跨步走了出來的,是個作尋常商賈打扮、腦袋卻圓圓胖胖像極了個朝天土豆的五短侏儒,正大開著雙臂、捧著張與身後院落同樣破敗的供桌,高高興興地一腳邁出了小院,抬頭朝著這大好的午時天光咧嘴傻笑了起來。
這赫然是與六方賈總管同來、並與范門當家掐架了多次的大頭侏儒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