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第205章 非吾之願(二)
「言靈術法脆弱之極,又是被她那樣的力道所毀,是根本找不回來的。」
柳謙君牽著甘小甘的小手,輕聲勸慰著面如死灰的縣太爺。
楚歌二話不說地將那數十碧綠光華彈指間碎成了無處可尋的飛灰,使得等在鎮口的滿城幼童們再次歡呼起來——小房東特地備下的這場「年關大戲」,雖然讓人完全看不懂到底是想變出個什麼來,卻已足夠讓平日里看不到多少新奇物事的如意鎮稚子們雀躍不已。
小房東則在定定地看了縣太爺一眼后,便如尋常般地皺著眉頭,踱回到了那剩下來的十八根竹管前,準備將這場年關時節里必要的「爆竹」全都扔進火盆里去,快些結束這頗為麻煩的必要俗務。
至於那些言靈術法的主人家……不管此刻是不是等在山神結界外,她現在都懶得管。
老頭托她照拂的,終究是這三百多戶的凡世人家。若這大年沒能過好,全鎮老小這一整年都不得安穩,哪裡還能像老頭企盼的那樣平安順遂?
這十年來,她又不是沒有趕過外來客,又有哪次不是被她手裡的山神棍挑著扔到了千里之外去?
不知是不是犼族的傲慢天性所致,楚歌壓根沒將這次的外來客們放在心上。
從縣太爺口中聽到了與他無關的安心之語,小房東此時滿心滿眼都只有正散落在泥地上的十八根竹管。楚歌半蹲著掂了掂其中幾根,便隨意地將這些來自於各地竹精好心借出的竹管依次拋扔進了不遠處的火盆里。
被竹管中的水汽一激,本就高騰的烈焰又發出了「呲呲」的響聲,間或爆出了噼里啪啦的火星。
此時離得火盆最近的縣太爺卻置若罔聞般地呆立在原地,直到楚歌將最後一根竹管也扔進了烈焰中,他才失魂落魄地搖晃著走回了賭坊四人眾的身邊。
甘小甘立馬拉著柳謙君挪了過來,伸出未被好友護在柔荑中的另一隻小手,牽住了他冰冷僵硬的手掌。
縣太爺晃著神低下頭來,過了半晌才恍惚認出了女童,頹然苦笑著握了握甘小甘的小手,繼而神色突變,頗為驚惶地仰首環顧起如意鎮的穹頂來。
甘小甘並不能看到比她高出一截的縣太爺眼裡,到底有著怎樣的慌亂之色。然而女童兩隻小手分別被握在好友與縣太爺的掌間,對吃食之外的物事皆不敏感的她,也覺出了樓家幼子滿心滿腹的焦躁不安。
不同於柳謙君縴手中傳來的溫軟乾燥之感,縣太爺寬闊的掌心間,卻瀰漫著如同幽冥深處的陰冷之意,一如被暴雨淹沒的冬夜沼澤。
女童皺了皺眉,卻還是將縣太爺的手掌握得更緊了些。
趁著身後的全鎮老小們都亂鬨哄地等著那火盆中又要發出什麼響動時,柳謙君也借著將甘小甘攬得離自己更近的機會,唇角微動,安慰起顯然失神過了頭的樓化安。
幻術師家的瘋魔師姐到如意鎮「遊玩」了趟,便使得她與殷孤光率先對這位如意鎮縣令起了疑心。然而懷疑終究是懷疑,賭坊五人眾並未抓住任何把柄——他們只知道樓家幼子行蹤莫測,明明身為小城縣令,卻常常會去往冀州府城或他地,然而這又算得上哪門子的鐵證?
這兩月來,樓化安又被甘小甘死死地看住、幾乎連縣衙後院都難跨出一步去,更是讓賭坊四人眾模糊了當初的懷疑,不知是不是錯怪了年輕的縣太爺。
畢竟那些個隱在朝堂綠林中的隱秘勢力們是不是真的盯上了如意鎮,都還是未知之數——殷孤光家那兩位師兄師姐,一瘋魔一超然,卻也不是萬事皆能猜中的,對不對?
僅僅是這兩月來,樓化安竟然能夠讓甘小甘安然地度過、而不曾惹出什麼麻煩來的「天大」本事,就已讓柳謙君對縣太爺的同情之心劇增。
她比誰都更清楚摯友的壞脾氣。能在甘小甘的「折磨」下熬過兩月,再重的罪孽……大概也可以消去大半了。
儘管千王老闆比楚歌要通曉人性得多,不像小房東一樣、輕易地就被縣太爺方才那顯然是硬著頭皮胡謅的狡辯之語糊弄過去。但至少這一刻,她並不打算再拿虛無之事來怪罪縣太爺。
「晚輩不曾在賭界中打滾過,但秦鉤走之前告訴過我,柳老闆在千門中的地位極為尊崇,即使是他……當時聽到關於您的諸多奇聞,也只當是個被瞎編出來的傳說。」縣太爺惴惴地低下了頭,本就泛著菜色的面容上隱隱杠起了青色的筋脈,「知道您老人家是活生生的千門前輩后,他曾又驚又喜地跟晚輩提起,您在人間界不少府城中留下的賭千法子,最早……大概可以追究到兩百年前去。」
柳謙君攬住了甘小甘瘦弱的肩膀,平日里看似溫柔謙婉的雙眸驟然深邃如海,看不清其中的任何神色。
她沒有料到自己隨意的一句勸慰之語,會讓縣太爺像是失了心般地低語起這看似毫無關係的往事來。
縣太爺苦笑著轉過頭來,原本還迥然有神的眸目中泛起了猩紅的血絲,語聲依舊是顫抖的:「……兩百年……那麼柳老闆,想必是聽說過人間修真界里,是有個自命為江湖職司的買賣之地的。」
甘小甘突地踉蹌了半步。
原本好好安放在她肩上的那隻柔荑,倏地加重了力道,逼得女童都不自禁地矮身躲了過去。
甘小甘疑惑著抬起頭來,恰好看到了向來沉靜淡然的好友面上,是毫不掩飾的驚異之色。
「那數十的言靈……都是他們家子弟的術法?」
縣太爺搖搖頭:「不盡然……可至少其中一張拜帖,卻千真萬確出自他們之手。」
「晚輩不肖,多年前還在山門中跟著師尊時,曾與他們中那位常在九山七洞三泉中行走的前輩打過交道。」年輕的縣太爺面色如土,就連身上的殘舊衣衫都被後背的冷汗貼在了皮肉上,「若不是因為有他的拜帖在……晚輩又哪裡敢真的去攔小房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