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第203章 來一個趕一個(二)
出乎意料地,這次出聲阻攔小房東的竟然不是賭坊四人眾。
鎮口烏壓壓的人群中,那個原本一直隱在街旁暗角的年輕身影正緩步走了出來,惹得楚歌眉間的溝壑又豎起了三道。
賭坊中的諸位好友與她相交十年,也不曾這般直言地阻攔過她——即使是還未得知她是犼族幼子的前幾年,賭坊四人眾也深知小房東的厲害,哪裡敢真的去直攖其鋒?
然而眼前這位,卻偏偏是楚歌的死穴。
年輕的縣太爺即使再無理一些,小房東恐怕也會死死忍住從袖中拿出山神棍來教訓他的衝動——想到當年是因為自己的大錯而辜負了他和秦鉤兩個孩子的命數,楚歌哪裡下得去手?
已有兩月未在柳謙君懷中安睡的甘小甘,原本正牽緊了好友的手,迷迷糊糊地垂著頭打著瞌睡,卻被縣太爺這大膽的驟然出聲震得仰起了小臉。
這幾十天來,女童棄了賭坊里那獨屬於她的溫暖床榻、也要留在空曠的縣衙後院里守著縣太爺,就是為了不讓他再有機會做出什麼危害如意鎮的事來,免得讓楚歌再多生幾分閑氣。
好不容易撐到了年關,她終於能趁著小城的大節放鬆下來,得以在柳謙君身邊安睡了一夜,卻沒料到只是這片刻的鬆懈,竟就讓縣太爺又去招惹了楚歌!
女童的大眼中閃過了凜然之色,不自覺地往前跨了一步。
「讓他去。」
然而那時隔了兩月才又牽住她的溫暖手掌緊了緊,讓甘小甘沒能真的追上前去。
女童回身望去,看到柳謙君朝著她微微搖了搖頭。
與同等在旁的張仲簡與殷孤光一樣,千王老闆的眉宇間也泛著隱隱的擔憂之色——如意鎮在人間界中不過是個籍籍無名的山野小城,又被楚歌的山神結界庇佑多載,一年到頭迎來的外來客都不過區區十餘,向來都頗為平靜。
這也是他們幾個當初選中如意鎮隱居的緣由之一。
然而看眼下的情狀,恐怕這數十言靈術法的主人不知從哪裡得知了這百里群山間還藏了個小小山城的消息,又因為某個不願就此離去的重大由頭,正守在山神結界之外,等著楚歌放他們進山。
既然如意鎮已經落在了這些生靈的探知之中,就算放任楚歌毀了言靈、繼而將他們全都扔到千里之外去,這些不惜要送上拜帖的麻煩們……終歸有一天還是會回來的。
既然如此,不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若能得知這些在年關大節前來拜山的外來客們到底是怎麼找到了這裡,賭坊五人眾才能對症下藥,找到合適的法子、一了百了地徹底將他們送走。
縣太爺雖與他們五人並不同心同德,但他如今好歹是如意鎮明面上的正統管護,恐怕也和他們存了同樣的心思,才會冒著承受楚歌怒火的風險,貿貿然地先出了頭。
只是……小房東到底能不能聽得進去?
那數十青碧光華像是得知了自己將要面臨的危難處境,正在楚歌的懷中亂竄得更加厲害,惹得小房東雙臂間的力道驟劇,幾乎就要將它們全都碾得粉碎。
所幸縣太爺腳下頗快,此時已衝到了楚歌身前,一把抓住了小房東的大袖,將它們的短暫命數又延長了片刻。
「言靈何辜,說穿了不過是他人拜山的來使,何必要拿他們出氣?」
兩月來被甘小甘無意中「折磨」得面上菜色更重的縣太爺,膽氣卻似乎比當初還大了幾分,像是渾然忘了小房東發起怒來是多麼可怕的模樣,竟頗為沉穩淡定地輕聲勸誡起楚歌來。
楚歌仰起小臉,沒有如賭坊四人眾預料般地扭曲了面容。
事實上,此時的小房東除了眉間的三道溝壑,神色看起來竟頗為安靜,狹長的縫眼中也不見噼里啪啦的怒火,根本不像是她平日里被駁斥、被勸阻時會變成的暴躁模樣。
楚歌任由自己的藏青袍袖被縣太爺扯在手裡,只死死盯住了樓家幼子的雙眸,像是要從裡頭看出些端倪來。
縣太爺被她盯得背脊發寒,幾乎就要鬆了她的大袖時,小房東突然語聲發冷地開了口。
「這些傢伙……和你有沒有關係?」
原本被扯在縣太爺手裡的藏青袍袖驟然落了下來。
樓化安面色死灰,就連眸中的神采也倏忽間暗沉下去,如同暴風雨前的憋悶墨夜。
正如賭坊三人眾所料,他之所以冒著被小房東憤然教訓的風險走上前來,也是為了不讓如意鎮陷入無止境的危險糾纏中去——他好歹也曾是裂蒼崖的得意弟子,雖然與賭坊五人眾比起來修為實在太過淺薄,卻還是認出了這些在人間修真界中常用的言靈之術。
但他在見到這數十碧綠碎片后,卻比身旁的賭坊諸位怪物還要不安得多。
柳謙君他們四個來到如意鎮雖只有十年,卻遠在此前就各自刻意遠離了紅塵間的煩擾紛爭,對人間修真界這數十年來的動靜並不怎麼熟知。
樓化安卻不同。
他十七年前才上了裂蒼崖,雖也從師門長輩口中聽說過六界中早年間的不少掌故,但聽得最多的、甚至親身經歷過的,也還是這十餘年來的修真界變故。
這數十片碧綠光華由火盆中疾沖而出、繼而停留在半空中時,他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了其中數家的獨有術法。
那是他那在九山七洞三泉中也算是執牛耳的師門,也不敢輕易撼動的厲害人物!
他這才亂了陣腳,慌不迭地上前來攔住了小房東的魯莽行徑,想要細細追究這些麻煩傢伙之所以盯上了如意鎮的真實緣由。
年輕的縣太爺根本沒有料到,只是這一念之差,竟會讓他聽到了這在小房東肚裡盤旋許久、忍到如今才終於按捺不住的當面追問。
他並不傻——甘小甘跟在他身邊數月不肯回吉祥賭坊,當然也讓縣太爺意識到他大概已犯了什麼「大錯」、才被賭坊五人眾盯上的事實。
自六年前回到如意鎮來,他一心只記掛著要追查自家雙親與發小爹娘慘死的真相,根本不願顧及其他。然而小半年之前,他從小房東的口中聽說了當年的來龍去脈,並在塵埃落定后,將發小也安全地送上了裂蒼崖,從此為秦鉤安排下了最為妥當的退路,終於將這糾纏了他十七年的執念消弭成空,卻發現他整個人從那天開始,也都盡空了。
從秦鉤跟著符偃師叔上山的那一刻開始,他的三魂七魄里,是不是就只剩下了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