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第180章 一臂之力(一)
「柳姑姑,湫姐和升弟的病……能好起來嗎?」
這家在如意鎮中算得上是第二大的宅院中,自有個石磚圍砌的水井,又被男主人費了不少心思地安置上了個孩童也能使上力的轆轤,於是這群垂髻的娃娃們並不需要跑到鎮里各家共用的九口水井去,也能順手打到清洌甘醇的涼水。
柳謙君坐在院里的小凳上,從其中一個梳著朝天辮的娃娃手裡接過了井水,正準備倒進已放到火上的藥罐里,就被這孩子拉住了袖、神色惶急地先問了話。
被默姨「趕」著出了大姐的房門,這群孩子們雖頗為聽話地跟著男主人在院落里忙東忙西,卻壓根沒放下心來,還是偷偷地往房裡瞅個不停。
這場風寒來得急,數天之前,整個院落里就接二連三地有八個孩子都開始涕淚橫流、身子發熱。但幼子身上的病痛來得快、去得也快,默姨更是早在去年就聽了王老大夫的話,在宅子里獨辟了間屋子、備下了不少的常用藥草,一發現這風寒的病情,便很快地就給全體孩兒們用了湯藥,於是剩下來的幼童們沒再染上病痛,就連已病倒在床榻上的孩子們也在接下來的幾天里好了七七八八,頂多只是身子發軟,還不能起來亂跑罷了。
但數天過後,仍然有兩個孩子纏綿病榻,身子雖不再發燙得厲害,卻似乎並沒有好轉的跡象,主人家兄妹倆終於著了急——這群孩子里,年紀最大的湫丫頭和四歲出頭的升小子,向來身子偏弱,這一病已有五、六天,再這麼拖下去,要是病糊塗了可怎麼好?
這群在廖家兄妹庇護下的孩童們,皆是尋不到親人的孤子,又正當還不懂世情多舛的年歲。除了最親的霆叔和默姨,向來只把同在這宅院里的其他幼童當成兄弟姐妹,如今看到平日里疼愛他們的大姐、還有本就幼弱的升弟天天都只能躺在床上皺著小臉、連睡也睡不安生,也早就五內俱焚,恨不得以身相替。
如今終於等到了吉祥賭坊的柳姑姑,這群娃兒們像是等到了救星般,當然不肯放過這大好的機會——雖然他們更相信小房東的本事,但楚歌曾經在急著要去處理其他大事的關頭、也拉著柳謙君來幫忙過。這位柳姑姑雖被不少鄰舍稱為賭坊老闆,可默姨每次喝了她帶來的湯藥,總能好得快些,大概……也是像仙人一樣厲害的大夫吧!
「他們兩個身子比你們要弱些,這些日子又是忽冷忽熱的變天時節,才會好得慢些。」即使是坐在了小凳上,柳謙君也比眼前這不到七歲的娃娃要高上一些,恰好可以伸出手去,擦掉這孩子方才打水時濺到額上的水珠,「風寒不是大病,不用急。接下來幾天,記得讓他們一定要多吃些清淡的飯菜,才有氣力好起來。你們也不要常常進房、吵著他們休息,只要他們再乖乖地每天喝你們默姨配的湯藥,不出兩天就會下地了。」
滿院正在一旁裝著幹活、卻都翹著雙耳注意著這邊動靜的孩子們,聽到柳謙君這番定論,都眉開眼笑地跳起了身,連做起活來都不自禁地蹦個不停。
倒是本在另一角落劈柴的男主人,在孩兒們漸漸從柳謙君身邊散開后,放下了手中的斧頭,悄聲走了過來。這位三十餘歲、照顧眾多孩童數年的廖家兄長,眉宇間隱有愁雲蓄積,並沒有因為柳謙君方才的寬慰之語而安心多少。
被幼子們喚為「霆叔」的男主人環顧四周,發現孩童們都散了開去,應該不會再聽到他們這邊的動靜,才蹲下身來,裝作幫著柳謙君看護這幾個已煎上了湯藥的爐火,卻暗暗地低語相詢:「柳老闆親身前來,想必是仲簡兄已幫在下傳到了話……不知舍妹的傷病,是不是比去年更重了些?」
柳謙君終於得空,將手中的井水倒進了唯一一個還未開始煎藥的罐里。不知是不是心疼自己的滿頭青絲,千王老闆的牙色衣衫雖不可避免地拖在了地面上,卻早已將那被水墨髮帶束住的漆黑長發拂到了身前,隨著柳謙君雙手的輕動,發梢似乎不小心地碰到了藥罐壺口。
自從被篤娃喊做「黃鼠狼」、之後便悻悻然地跟在柳謙君身後不發一言的山神大人,此時正靠在不遠處的牆角暗裡。於是這柳謙君這看似無意的舉動,雖未落到身旁那廖家兄長的眼中,卻被中山神看了個清楚無遺。
山神大人眉頭輕跳,嘴角悄悄翹了起來。這模樣落在正忙做一團的滿院幼童眼裡,只覺得大哥果然說得沒錯,小房東家的幺叔大人……還真是有點像在暗夜裡窺伺家禽的黃鼠狼。
「去年的三伏天時節,你們從府城裡帶回那最小的娃娃時,楚歌就在賭坊里發過不小的脾氣。為了你們兩兄妹在如意鎮里的安生日子,她不肯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她向來嘴快,我們多少也知道一些……」柳謙君手持木枝,將身前藥罐下的柴火挑掉了數根,繼而將腳邊那早就備下的數味藥草依序放了進罐,「你們兄妹二人行善多年,既然楚歌點了頭,我們也不想過問這宅子里的諸般變故。只是你這個做哥哥的,明知她身上有這積年的傷勢,只能靜養,怎麼還能這般胡來?」
並不想對紅塵間眾生靈的生死福禍指手畫腳的柳謙君,唯一看不過眼的就是有生靈不將自己的命數當回事、特意糟蹋原本可安然無恙的身子。
「落戶在如意鎮里后,楚歌就為了她的傷勢費了大氣力,平日里就算不收租、也會偶爾來看看她是否安康,甚至還特意託付了王老大夫要常常前來看護。要不是你這個長兄去年帶著她去外頭胡鬧回來,她哪裡會時常犯病,虛弱得連下地走動都難?」與廖家兄長一樣,不想讓滿院的孩童們聽到這邊的動靜,柳謙君也特意低了語聲,但這輕聲細語間的教訓之氣根本不亞於平時,「要是她哪天倒在了這院里、再也起不了身,你是不是才會更歡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