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第174章 吃軟不吃硬(一)
「你住在吉祥小樓里十年,交給歌兒的房租……就是要給全鎮修東西?」
中山神縮在五門洞街李姓人家的地窖角落,在稍微挪了挪身子就又差點撞到頭后,終於老老實實地接受了這不可能坐得舒服的位子,尷尬地蜷著腰背、小聲朝幾步之外的張仲簡問了句。
山神大人何其精明。殷孤光想要借「收租」之機,「哄騙」他離開如意鎮,卻架不住中山神也是同樣的七竅心思——山神大人正嫌自己在如意鎮里不知去向地亂晃,無法看到被老土地和侄女藏在暗處的各家麻煩,如今有幻術師帶路,何樂而不為?
然而這位恐怕便是已在修真界消失了蹤跡的「隱墨師」,心思同樣詭譎難測,要從他嘴裡套出歌兒這些年來如何管護如意鎮的更多消息,中山神也覺得著實困難。
幸而這時,張仲簡自己送上了門。
甘小甘打定了主意要幫楚歌盯著縣太爺,依女童的性子,得知樓化安這個當年受過楚歌恩惠的凡世生靈,竟然有可能在暗裡傷害賭坊里的諸位好友,如今又住在了並不熟悉的縣衙後院里,舊「怨」未消、新「仇」又起,這幾天必然會用盡她的氣力去折騰縣太爺原本安生的日子。殷孤光被大漢一言驚醒,當即就趕回了縣衙後院,以免柳謙君獨力難支,一時不留意便會放甘小甘犯下大錯。
幻術師匆匆離去,恰好留下了中山神與張仲簡大眼瞪小眼。
山神大人咧嘴一笑,差點讓大漢又一頭栽倒在街面上。
並不知道幻術師此前打什麼主意的張仲簡,當然也猜不透山神大人到底為什麼要跟著自己。於是大漢只能帶著中山神回到了五門洞街上,繼續著他修繕各家地窖的大任。
李家婆婆膝下僅有一子一孫,多年來都是有多少吃多少,很久都未用院落中的地窖。然而小房東今年送來的過冬禮頗多,惹得疼惜兒孫的李家婆婆也著手為來年備下了不少的吃食,卻發現根本無處可放。於是張仲簡拾掇好了附近鄰舍的地窖后,便被李家小孫兒拖著去了婆婆跟前,當即應下了今晚過來收拾地窖的差事。
李家這多年未用的地窖,並不像鎮里其他人家那般寬敞,身軀偉岸的張仲簡爬進去后,便幾乎佔了大半的空處,連轉身都嫌氣短。然而死死跟住了張仲簡的山神大人,在探頭探腦地看準了這李家三口皆是尋常凡人後,竟也跟著矮身鑽進了地窖,看得李家小孫兒以為這下頭好玩得很、差點也跟了進去。
這方寸之間的地窖里,滿眼望去都是李家婆婆備下來打算來年才動用的農家吃食,白日里雖然已經開了窖口透過氣,卻還是混雜著地窖里常年積壓的憋悶味道,使得中山神在差點背過氣的同時、也慶幸著自己沒有侄女那隻什麼腥臭氣都能聞到的鼻子,不會當即就昏厥過去。
「我們幾個除了小甘,平日里只要幫著看住大順,楚歌也就算我們已經交了租。」張仲簡收拾著遍地的吃食,努力地要給自己挪出個可以蹲下修繕頂上破漏處的空隙,聽到山神大人這問話,便下意識地老實地應了句,「鎮里的青壯忙著後山的農活,平日里不大能顧上家裡大大小小的活計,我在賭坊里也無處可去,多少能來幫一點忙,倒不是楚歌逼著才來的。」
「歌兒公私分明……對你們幾個倒是寬容得很啊。」中山神隱在地窖的角落裡,看著大漢手腳麻利地收拾著地窖里的各處破損,低聲喃喃。
夜色漸沉,天光盡收,小鎮里的各家院落里都亮起了燈火。李家小孫兒受了婆婆之命,也拎著盞油燈坐在了地窖口,為張仲簡稍稍照亮這狹小的方寸之間,免得大漢一個眼黑,又撞傷自己的鼻樑。
只是稚子貪玩,還未將地頭坐熱,便被鄰家的垂髻好友們呼喚而去。李家小孫兒探頭進地窖喊了聲「仲叔」,便被知機的大漢哭笑不得地放了自由,於是這孩子嬉笑著在窖口邊放下了油燈,奔出了院落隨同伴而去。
「沒想到除了歌兒,就連你們這四個怪物,十年來也在如意鎮里過得甚好……」隱在暗處的中山神聽著地面上孩子嬉笑奔走的響動,看著眼前張仲簡與凡人無異的繁忙模樣,竟也頗有幾分感慨,「長乘的山神卷宗里,並沒有你們四個的來歷。那老傢伙雖然奇懶無比,卻絕不會放任你們這樣的大麻煩在凡人山城裡留居至今。看來除了鎮里的十戶外來客,歌兒也在你們身上費了不少的氣力……」
張仲簡停下了手邊的活計,回頭向中山神咧嘴一笑:「山神大人明鑒。十年前初到如意鎮時,楚歌也曾拎著山神棍趕過我們四個。」
要不是地窖中太過狹小,深知山神棍之威的中山神差點跳起身來:「那你們是怎麼留下來的?!」
「小甘的體質奇虛,楚歌那時雖不願留下更多的外來客,卻也不忍心把她從這百里群山間趕出去。」張仲簡伸手挪了挪窖口外的油燈,讓這光亮多漏了幾分到這漆黑的方寸之間,「謙君全族則是六界里都難尋的有福生靈,能留在如意鎮里,對鎮民老小都是天大的好事,並不會有任何的傷害。楚歌一時心軟,又覺得自己無法時時刻刻陪在大順身邊,便同意了讓謙君帶著小甘住進賭坊……啊,那時還是吉祥小樓。」
「至於孤光,倒是費了不少的功夫。當初的楚歌雖然已經做了七年有餘的代職土地,卻還並不怎麼通人事,常常會在鎮里發起脾氣來,惹得尋常人家不敢出門,而那幾戶被土地爺留下來的外來客里有幾位頗不安生,更是會被她教訓得過了頭。孤光跟在楚歌的後頭,收拾了大半年的麻煩后,才被楚歌正式放行、與小甘她們一起住進了賭坊里。」
大漢抬手敲了敲頭頂上那方釘住的木條,聽到地窖中響起了沉悶的回應,才放心地轉而挪向另一處的破損。
半晌過後,中山神被張仲簡這戛然而止的解釋憋得根本裝不了矜持:「那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