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第132章 鯤族遺子(一)
「大……大順乖!不不……不要理他,看看看……看我!」
九轉小街上久違地熱鬧無比。
幸而自秦鉤來過吉祥賭坊后,楚歌因為怕極了大順偶爾再來個噴嚏、會驚到隔壁街的鄰舍們,就在小樓外專為大順布下了個結界。於是此番小樓發起飆來,除了已跨入這結界內的賭坊五人眾與中山神,能聽到大順這狂躁的尖嘯聲外,如意鎮的老小們並不知道九轉小街上此時正發生著什麼。
多年來的照拂,使得五位管護者也早就習慣了小樓那陰晴不定的性情。但早在另外四位還未來到如意鎮、由楚歌和土地爺一起照顧大順的近五十個年頭裡,小房東就以犼族對獸族的天生威懾力,將大順嚇得輕易不敢再亂髮脾氣。
而四人眾也住在賭坊里的十年間,更是讓小樓漸漸熟悉起這人世間的尋常日子,明白自己也終將在這天地間存活多年,漸而褪去了大部分的暴躁火氣。最近的四、五年間,大順更是性情和順,將六人眾里「脾氣最為暴躁」的名號毫不客氣地讓給了楚歌。
至於大順像這樣,恨不得將他小樓的外相都活活撕裂的驚恐模樣,像是看到了什麼了不得的仇家般而發出來的尖利嘯聲,五位管護者都已有足足九年未曾見過、聽過了。
於是五人眾也跟著發起「瘋」來。
楚歌和甘小甘平時一動一靜,這時卻一起飛掠往前,各自死死地扶住了小樓正門兩邊的雕紋木窗,四隻小手穩住了這木框上幾乎快要撕裂殆盡的裂縫,努力地讓小樓的黃楊木不至於徹底斷裂開去。
而柳謙君牙白色的衣衫則倏然消失在高處,往小樓二號天井裡落了下去——九年前小樓的驟然動怒,首先遭殃的便是最為空曠的兩個天井,若不趕緊前去撐住,收拾起來可麻煩得很!
而一旦飛奔起來必然會將自己摔得鼻血橫流的張仲簡,則擔起了安撫大順的大任。已有九年未再寬慰過小樓,大漢也跳起腳來,結結巴巴地想要讓大順的注意力轉到自己的身上,從暴怒中清醒過來。
賭坊眾人的努力根本是完全白費。
因為讓小樓無端發飆的始作俑者,正唯恐天下不亂地從懷裡掏出了張破舊的房契,配著他不知是天生、還是專門練就的招打笑意,朝著大順有意無意地搖了搖。
下一刻,賭坊五人眾的耳朵里都充斥著大順直衝雲霄的凄慘嘯聲,幾乎都被震得懵了神。而平日里甚至能聽到千里內動靜的張仲簡,更是猝不及防地被「重傷」,「啪嘰」一聲正面朝下地栽到了街面上。
「你把大順的房契放下!」小樓的這聲慘嚎,讓小房東更加確信了是自家幺叔的緣故,眼看窗邊的黃楊木快要裂了滿地的碎渣,太過心疼大順的楚歌幾乎又要將袖裡的山神棍飛到中山神的頭上去,不禁也跟著小樓怪叫起來,「孤光……孤光!快拿流螢銃!」
連中山神都未注意到這位長發無遮的小樓房客是什麼時候閃身進了正堂。然而楚歌話音未落,賭坊里便響起了殷孤光肅然晴朗的嗓音:「大順,聽話睡覺!」
小樓內狂風未息,颳得那遮蔽正堂的門帘依舊抖飛不歇,讓中山神得以窺到小樓中此時的光景。
大順不喜光亮,連周側的雕紋木窗上都像是被厚實的油紙層層糊住,使得小樓正堂中若非必要,常年都沉在黑暗中,即使是樓外的天光偶爾漏了進去,也無法將這暗盡數散去。
然而中山神打眼往裡窺去,卻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殷孤光那襲月白墨邊的長衫,正立在一個龐大的雕紋石墩上。幻術師於這狂風中安然仰望著小樓高頂,手中還持著個非金非木的筒形物事。
中山神之所以能從這暗中也看得這般清晰,並不是因為他也有雙如幻術師般自小習得化形術法的眸目。
殷孤光的周身四側,竟有不知從何而來的點點青黃光華,如同春夜冷塘中的萬千流螢般,歡快地群起跳躍、遊走翩躚,在整個小樓正堂中飛舞著照亮了這片幽暗的方寸之地。
更讓中山神訝異的,是隨著這滿堂的流螢光華遊動不息,因為看到他手裡的房契、想到六十年前自己被土地爺交給了個「來路不明」的外來山神、而失神尖嘯起來的大順,竟徐徐地安靜了下來,連方才還在繼續撕裂著的門框、屋柱都有幸逃離了斷裂的命運。
大順像是真的如殷孤光所言,沉入了他自己的平安夢境。
於是整個小樓里暴起的狂風也緩緩消停了下去,全部的鏤空木窗得以合回了木框中,而正門上的帘布也落了下去,遮蔽了中山神往裡堂偷瞥的視線。
「人間界極東廢城下,住著個不知師承何人的樹木精怪,多年來造了不少厲害的術法寶器,卻大多是尋常凡人都能動用的物事,並不像修真界人士鍾愛的殺伐器物……這個流螢銃,倒很像是他的手筆啊……」
各地山神在六界中本就屬於消息靈通的族群,連人間界一百零八位路鬼都是被他們隨傳隨到的「夥計」,中山神自然對這紅塵間各個角落中的奇人異士較為熟稔,竟一眼就看破了流螢銃的來歷。
所幸除了自家侄女,中山神對其他事物的好奇之心也止步於此,並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他更在意這個被楚歌照顧了一個甲子、當年被老土地託付給自己后便再沒有見過一面的鯤族遺子。
「睡了也好,當年急著回神界述職,並沒來得及好好看下這孩子。被封印到黃楊木里的鯤族娃娃,天地六界里也算是頭一個。歌兒,帶幺叔轉轉。」
趁著賭坊五人眾還未從大順發飆的禍事中緩過來,中山神已氣定神閑地踏上了石階,如同主人歸家般掀開了正堂門帘,未遭受任何阻攔地跨進了吉祥賭坊。
張仲簡帶著滿面的鼻血從街面上坐起身來時,正好聽到累癱在外廊上的小房東咬牙切齒地大叫起來:「先把房契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