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84章 又來一個(一)
「師父回去之後,兄弟姐妹們都散去了各地,你也只能偶爾跟著我們其中一個行走凡塵,實在也是可憐。」
師姐大人如同慈母附身,眉目婉約、言詞溫柔,完全沒有顧及在場其他生靈的感受,仍然絮絮叨叨地說明著自己這次來如意鎮的「真實意圖」。
「最近的幾百年你更是自己跑了出來,沒有跟咱們兄姊交代半句。老七一個人住在那種廢城下面,從來都不怎麼跟我講話,為了你已經破例托路鬼送了好幾封書信來,催著我要好好思慮下咱們小師弟的人生大事。」
賭坊四人眾不需要殷孤光的提醒,也已經大概猜到了幻術師家的七師兄恐怕是再次無辜受累,被瘋魔師姐當成了擋箭牌,藉以抵賴她自己的無恥玩心。
「……孤?」
在二號天井之中的眾生靈都被師姐大人這番「情真意切」的說辭震得無話可說時,一直都被柳謙君護在了身後的甘小甘發現了隱墨師的詭異行為。
儘管在過去的幾百年間,早早的就認清了自家六師姐絕對不可能正常起來這種殘酷的事實,但幼年的殷孤光跟在師姐身邊的那幾十年裡,他以為師姐在全無界限地整蠱著六界里所有的生靈時,至少對自己這個小師弟還是多少有幾分同情之心的。
幻術師從來沒有想過自家師姐會下這麼狠的手!
雖然殷孤光確確實實出自於凡人一族,但從小跟在十七個師兄師姐的身邊,其中十六個都來自於六界里也算得稀缺的其他族群,這使得幻術師當然知道傒囊一族是並沒有雄雌之說的。
跟著七師兄住在極東廢城下的幾十年中,幼年的他第一次從木訥寡言的師兄嘴裡得知,自家的六師姐竟也算傒囊族裡的異數。
所謂天地陰陽,六界中的萬物不管以什麼樣的法子存活下去,都必須遵循著混沌造世時定下的最初規矩。然而陰陽並不等同於雄雌,天地間仍然有無數的族群並不需要用這個法子去繁衍生息——傒囊一族傳承自上古異獸血脈,算是人間界中少數脫離神界管制的半神族群,每個族裡的生靈都直接脫胎於混沌之中,更是不需要像一般的人間生靈般給予後代生命。
於是所有的傒囊只需要在漫長的年歲中滿足著他們戲耍他人的天性,而並不需要擔心人世間所謂的傳宗接代,這使得雄雌之分對於他們來說毫無用處。
天可憐見,大部分的傒囊到死都沒能分清楚所謂雄雌到底有什麼分別。
至於孤光家的六師姐之所以明白了人間界中這麼麻煩的男女之分、並且還在師尊紫凰的助力下化形成了如今這個樣子,孤光在聽了七師兄告知他的故事之後,大概也猜到了是因為四師兄。
數千年前人間界對於傒囊一族的全力圍剿,雖未將這個族群真正滅絕,卻毀了大部分在凡塵間搗亂得太厲害的傒囊原有的家園。天性中除了整蠱其他生靈、還有保住自己小命要緊的眾傒囊極為明智地迅速各自隱入了高山深澗、污泥深沼之中,極少再明目張胆地出現在人間界里。
而師姐大人作為當年的「受害者」之一,幸而遇到了當時正在雲遊的四師兄,被「撿」回了紫凰門下,從此尋到了讓她得以安心的歸宿。
在孤光還未成為他們小師弟之前,師姐大人仍然保持著她的本相、像是影子般跟在了四師兄身邊長達一千三百餘年。然而不同於其他的兄弟姐妹,四師兄作為紫凰十七個弟子中唯一一位凡人,並不能全然捨棄紅塵間羸弱的生靈們,依舊長年累月地奔走在人世間,並沒能顧得上身後這個枯黃瘦弱的小小傒囊。
不知是忍受不了這無法整蠱其他生靈的無趣年歲,還是憤於自己的本相在人間格格不入,師姐大人終於在這千餘年的歲月後放棄了跟隨在四師兄的身邊,用了師父留下的化形之術,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並且離開了將她從孤獨壽命中解救出來的四師兄,自己開始了禍害六界生靈的快活年歲。
年幼的孤光跟在瘋魔師姐身邊時,也常常會聽到女子無聊時提起的玩笑話。那時的師姐大人帶著他坐在繁華街頭的高處,老是喜歡指著滿大街晃悠的少年少女,說是要給自己這個小師弟找個伴——幼年的孤光並沒有如今的警覺心,頂多翻了翻白眼,也就將師姐的話當成了耳旁風。
他沒有料到……六師姐竟然會執著至此。
他更沒有料到,師姐大人在了解了所謂「相親」這種俗世民風后,竟然有意無意地撇去了其中最最關鍵的一點,赫然將幾位早已不年輕的……「少年」帶到了自己的面前。
住在吉祥賭坊的十年間,從來沒有試過在幾位好友和外人之前這般丟臉的殷孤光,在發怔了十數息之後,決定再也不要這麼驕傲地活下去了。
幻術師默默地轉過了身,任憑師姐大人在身後絮絮叨叨地講著更加恐怖的「真相」,一言不發地走到了二號天井中專供甘小甘子時所用的大缸面前。
殷孤光扶住了冰冷的大缸邊沿,神情怔愣地依次抬高了雙腳,跨進了缸內。
除大順沒有辦法表達自己的關切之情,賭坊剩下的三人眾被甘小甘一句輕喚激得反應了過來,被幻術師這前所未有的行為嚇得趕緊撲了過來。
所幸這段時間以來,甘小甘的吃食都被照顧得甚好,大缸里只剩了層層的青苔,並沒有積攢下來自於女童肚裡的「清澈流水」。
幻術師蜷著雙腳坐在了大缸里,無遮的長發掩住了他大半張臉,恰好可以讓一眾好友無法看清他此時的窘迫面色。
「……孤光?」平日里習慣了安撫甘小甘、楚歌和大順,卻從來沒有看過隱墨師這般失態,柳謙君也失了主意,只好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想要試探好友是否需要他們的幫助。
「……走開,都走開。」
殷孤光快要將大半張臉都埋進了膝間,突然悶著聲拒絕了眾位老友的好意。
賭坊四人眾面面相覷。
若說前幾日被關進了失魂引箱車裡的孤光是鬧了小孩子脾氣,這時候的幻術師……恐怕是徹徹底底地被逼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