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56章 紫電白虹(一)
「他背上的那把劍,倒確實是個寶貝……可不過是打個架,為什麼還要帶上這麼個石疙瘩?」自從進了如意鎮,就覺得小房東只走高處的法子實在是太適合於這紛紛擾擾的世間,孤光家的師姐此時也坐在了第二大街某個大宅的屋頂上,眺望著今天早些時候、自己還在那折騰了出鬧劇的如意鎮鎮口,頗有些不可置信地再次提問。
此時快接近了正午,往日這個時候,整個如意鎮里都會充斥著大人呼喊孩子們回家吃飯、碗碟勺筷碰撞的聲音,熱鬧非凡。然而此時,別說半點的人聲,就連各家各戶中向來閑不住的家畜們的哼哧聲都絲毫未聞。
這當然不是另一件失魂引——聽戶聞寂——的功勞,師姐大人儘管手腳通天,但還沒能將五件失魂引寶器之二都給收到囊中。當然若真的有那一天,六界必將是會組建成前所未有的強大追殺隊伍,先將這個可怕的組合扼殺於襁褓之中的。
這不過是作為化形門下弟子的其中一個簡單的戲法。
殷孤光凌風獨立。無遮的長發在漸涼的清風中傾瀉如瀑,襯得正閉眼專心施法的隱墨師像是正走進了一卷著墨輕淡的山水畫里,下一刻便要消失在雲海之中。
從甘小甘的嘴裡得知,將要有把靈力強大如素霓劍的刃器正在朝如意鎮而來后,師姐大人被逼無奈地承認了自己不小心惹上了九山七洞三泉之中最不該惹上的一隻。
末傾山地處天險,群惡叢生,且不說一般的凡體肉胎,就連有了三百年左右修為的精妖怪靈,都沒有辦法在這個山脈中生存下來。而且在其寬闊的山脈底下,還有一條據說是上古異獸精元所化的地脈火龍,雖然已經沉睡了千年之久,但一旦被激怒,將會吞沒整個山脈範圍中的弱小生靈們——十七年前,秦家與樓家的兩對雙親,就是與他們的仇家一起被埋葬在了地脈火龍的怒焰之中。
在這樣的險峻生存環境之下,末傾山成為了九山七洞三泉之中弟子最為稀少的山門。能夠憑著自己的力量走上末傾山巔、順利拜入門下的,都是在人間修真界中已有了一定修為的強者。這一代的末傾山門之中,更是僅有三位弟子在這殘酷的多年修行之中存活了下來。
而這三數之中的大弟子,同樣承襲了末傾山不留本名行走世間的山門規矩,在兩百年前,以後輩的身份參加了五百年一次的人間散仙亂斗,並沒有因為自己仍然作為凡人的肉身之能所限,竟以車輪戰的方式打敗了散仙榜上的其中六位,將自己的名號刻上了去。
也是這一戰,末傾山的「破蒼」之名,響徹人間界。
而這位在傳說中以戰為樂、以血為袍的可怕強者,在這百餘年間並沒有再將自己禁錮在山門中,開始以獨行獵客的身份行走於人間界之中,以尋找更為強大的對手。
於是人間界的各路勢力各懷鬼胎,開始利用起這位戰力卓絕、卻並不在乎是非對錯的強者,想要借「破蒼」之手來助自己除去所有的敵人。
當時還年幼的孤光從知道自己的瘋魔師姐是怎麼樣將這個失魂引之一的寶箱哄騙到手時,就知道總有一天,絕對咽不下這口惡氣的對方必將找到師姐,來討回當年的羞辱之債。
只是那時他還沒有想到,今日來幫忙討債的,竟會是這麼一個棘手的角色。
幻術師施術完畢,睜開了眼。他那一直都在額發遮擋下的雙眸,墨如極夜之下的瀚海,襯著眸中的兩輪滿月愈發柔和清明。
殷孤光鬆開了結印完畢的雙手,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化形門下,以他的七師兄最為聰慧,在其他兄弟姐妹們奔波在人間界各自瘋魔、各自糾葛凡事時,七師兄把自己關在了師父留下來的密所之中,竭盡心力地學習著紫凰上神留下來的手札,創造出了一個又一個的實用術法,為他們所有的兄弟姐妹們所用。
而他作為師父門中的小弟子,在從小便跟著十七位師兄師姐在六界雲遊的長久年歲里,七師兄也頗為心疼他地對他傾囊相授——年幼的孤光那時還沒有意識到,師兄所鑽研出的術法之中,大部分是看似極為簡單的小型咒術,像極了人間界被稱為「幻術師」這一可笑族群中的騙人戲法。
但這些被其他兄弟姐妹們放在一邊的簡單咒術,也被年幼的孤光不知情地學了個遍,並在長大成人後才發覺,這些看似不屑一顧的簡單「戲法」,才契合了師父對於化形的真諦闡釋——行於世,落於世,不知其異,不明其蹤。
正如此時此刻,為了再次幫師姐收拾這破爛攤子,不得已才使出的「極夜」咒術。
不同於六師姐只為了整蠱才創造出來的芥子星流,由七師兄之手揣摩出的這一咒術是為了讓某些無法安然面對自己的生靈們安然入睡。只要咒術未解,便如同平日里的夜晚中進入睡夢一般,獲得較為安樂的休憩。
眼看張仲簡身後的素霓劍動得厲害,怕是名為「破蒼」的末傾山大弟子已要進入如意鎮四周的群山範圍之內,殷孤光無奈至極地答應了大漢的提議。
「你就這麼相信他,同意讓這個小地方的所有凡胎們都在『極夜』中睡去,聽不到看不到接下來要發生什麼?」多年未見自家可愛的小師弟,師姐大人也頗為好奇地看著孤光,在她的記憶里,孤光從來都沒有這般信任過誰,「他說能擋下破蒼,你也就這麼放他去?」
賭坊四人眾與師姐大人都或立或坐地杵在第二大街的大宅屋頂上——儘管有些距離,但這裡是能最清楚地看到如意鎮口發生了什麼的高處。
孤光轉過頭去,隨著三位好友的目光一起望向了如意鎮口的大路上,額發遮擋下的眉眼中有隱約的笑意一閃而過。
在那條可容十人並排走過的鎮中大道上,此時只有一個魁梧的身形在緩緩前行——大漢仍然穿著這十年來都沒有換過的陳舊皮甲,素霓劍也依舊被牢牢地包在他身後的皮鞘里。
與平時奔走在如意鎮各條街道上時唯一的不同,是大漢的左肩上正扛了一個大如石桌的雕紋石墩。
張仲簡腳步極為緩慢地走到了如意鎮口,放下了原本置於賭坊正堂的龐大雕紋石墩,在如意鎮午時的大好天光下徐徐呼了口氣。
繼而站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