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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15章 有爹如此(一)

  這場長達百餘年的孽緣中牽涉到的、如今還在這紅塵中的人們,現在都已經聚集在了縣太爺的房裡。


  儘管多年前的起源中兩位正主並未能參加這來龍去脈的梳理,但諷刺得是,並沒有對這故事有太大的影響。


  分別了解這場冤孽中最主要部分的四位,終於能將這七零八落的故事拼湊在了一起。


  雖然沒能夠在這長達六年的跟蹤與反跟蹤中認出當年的故人,但從來都不是靠臉來認人的小房東最大的優點就是記憶缺失。在看到向來沉穩從容的縣太爺突然在他們面前露出幾近是傷心的情狀時,楚歌終於在他身上看到了當年的樓家幼子,於是也幾乎是同時地將對方跟蹤自己數年的經歷忘記得乾乾淨淨。


  此刻在楚歌眼裡仍然是「樓家小孩」的縣太爺欣慰於對方終於不再看到他便狂躁地跳腳,於是在他答應將這些年發生的事情從頭到尾好好地向她交代清楚后,小房東決定暫時不把他扔回裂蒼崖,一屁股坐上了幾乎已經被掃光大半菜肴的桌子,眉頭依舊拱著小小的三道溝壑。


  在這場故事裡,牽涉到如意鎮的部分開始於八條大街之外的兩個廢棄院落里。


  樓家雙親搬到如意鎮后的第四年,有了他們唯一的兒子——樓化安。正值盛年就從人間修真界退隱的樓家雙親極為努力地想要融進這小鎮里的平靜日子,每天的清晨都跟著鎮民們上了後山勞作,風雨無阻。


  於是常年的大部分時間都獨自在家的小樓碰上了與他們家只差了幾十步的鄰居秦鉤。


  不同於樓家雙親的規規矩矩,秦家的雙親更多的是出門在外,常年不歸家。而和樓化安同年的秦家小孩秦鉤就被扔在了家裡,每天都要在整個鎮上亂跑亂跳,看哪戶人家正碰上了飯點能帶上他一口。


  於是看到自己家附近竟然搬來個和自己同年的小孩后,秦鉤乾脆賴在了樓家又吃又睡,完全沒有找自己爹媽的意思。


  年幼的小樓也沒有提出任何的異議,只是在這常年的相處中漸漸鍛鍊出了專門針對秦鉤的一口伶牙俐齒,以度過這無數個無趣的漫漫長日。


  小時候的他並沒有注意到,自己的雙親在勞作歸來看到秦鉤這孩子的時候,眼裡都有異樣的光。


  五歲那年,小樓也終於見到了秦鉤嘴裡的「爹」。這位秦姓大叔比自家兒子還要幼稚幾分,在外多時的他回到家從來都不著急自己的孩兒,卻在看到小樓時總是笑得眉毛眼睛都彎了起來。


  在秦大叔為數不多著家的日子裡,他乾脆也跟著兒子半住到了樓家。在秦鉤完全坐不下來滿鎮瘋跑時,他總是「纏」著小樓講些奇奇怪怪、完全不適宜給五歲孩童聽的故事。


  縣太爺幼年時大半對六界的了解都來自於這位秦大叔——儘管這些掌故更像是不可能發生的六界怪談。


  小樓在聽了越來越多怪談和看著秦鉤天天發瘋時,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爹娘漸漸減少了去山上勞作的時間,更多的時候,竟是與秦大叔在低聲地交談些什麼。


  不久之後,秦大叔又收拾了包袱離開了如意鎮,秦鉤也正式入住了樓家,擠在了樓化安的床鋪上。也是這個時候,鬚眉皆白的老人家開始更為頻繁地出入他們家中,連楚歌也總是皺著眉頭跟在後面,眯著完全看不到瞳仁的細長雙眼,盯住了在樓家小院子里自瘋亂跑的秦鉤。


  這樣的日子幾乎是沒有什麼變化地過了近五年。樓家雙親仍然每天都在山上勞作,秦家大叔也沒有再回來看過自家兒子,秦鉤和樓化安拌嘴打鬧地同住了五年。只是那個從來不知道姓甚名誰的白髮老人家與樓家雙親在屋裡交談了多次后,像是終於放棄了什麼,漸漸減少了來樓家的次數,連帶著楚歌也不再出現。


  這看似平靜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了兩個孩子十歲的那年。


  那是一個全如意鎮都已經沉睡的深夜。小樓躺在榻上,身邊的秦鉤已經睡得七仰八叉,他卻毫無睡意,睜著雙眼看著夜幕上泛著清輝的下弦月。


  但小樓在聽到父母的腳步聲后趕緊閉眼裝睡了過去。他聽到家裡響起了從來沒有出現過的金鐵之聲,聽到爹爹焦急的腳步在門口徘徊,聽到娘親輕輕地走到他的床前,矮身親了親他的額頭,繼而與爹爹一起疾走出了他們家的小院。


  這晚所有的聲音終結於門外那一陣像是走地風的呼嘯聲,繼而歸於平靜。


  小樓睜開眼睛坐了起來,環顧這個只剩了他和身旁發小的茅草屋,一夜無眠。


  第二天,仍然戴著像是黑白無常大帽的楚歌站在了他們院里。


  小房東將雙手籠在寬大的袖裡,眯著眼坐在院子里的石頭上等著他們二人,沒有說一句話。兩個孩子老老實實地從床上爬起來,洗了臉,吃了幾口昨夜的冷粥,然後秦鉤例行地跑去了鎮上大街,準備今晚跟夜市的老闆們磨點熏肉回來,給樓家大小開開葷。


  在院里只剩下了小房東和小樓兩人時,楚歌站起了身,走過去牽起了小樓的手,一聲不吭地往門外走去。


  樓化安懵懵懂懂地被楚歌一路牽到了如意鎮的鎮口岔路上,見到了他後來稱為符偃師叔的道人。


  十歲的他個子並不算矮,早已經長得超過了小房東,但楚歌仍然以看著當年五歲孩童般的眼光看著他。


  然後小房東細眯著眼,告訴了他一句話。


  這一天,他告別了自己生於此長於此的如意鎮,未和唯一的知交發小告別,就跟著符偃師叔上了九山七洞三泉之中的裂蒼崖,成了師門掌教的關門弟子。這一去,就是十一年。


  十餘年間,他對幼時的記憶漸漸模糊開去,不記得白髮老人家囑咐過他什麼,不記得楚歌到底是誰,不記得秦鉤最喜歡和他爭吵些什麼,不記得爹和娘每天回家踏進小院時都給他帶了哪些山上的小玩意。


  但縣太爺仍清清楚楚地記得當時的小房東在鎮口將他交給師叔時,告訴他的那個改變了他這輩子的可怕消息。


  他和秦鉤的雙親,都已死在昨晚遠在千里之外的末傾山混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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