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9章 前世孽 今世債(一)
秦鉤完全沒有意識到,在他今天第二次跨入第二大街的一刻,這輩子最大的危機已經離他只有數息之遙。
他身後幾丈開外是儘管已經摔了幾十次但仍然精力旺盛的皮甲大漢。雖然在這追逐戰的過程中,張仲簡已經估摸到了這位顯然連方向感都破敗得厲害的不知名人士完全沒有傷害甘小甘的實力和膽量,但仍然對不知為何願意蜷縮在對方懷裡的女童擔心得要死。而在跟著奔入第二大街看到街旁的各種瓜果蔬菜鹹豬肉攤子時,他更驚覺自己耗了一天才帶回來的白鱗麒魚至今還在賭坊門口的地上撲騰,再不回去收拾,就要齊齊在天光下翻白眼了!
一整天都沒吃東西的甘小甘……張仲簡在想到可能會出現的可怕後果后,自己都快翻了白眼。
不能再耗了!趕緊追上去帶小甘回賭坊吃魚!
兩位大漢都沒有注意到的是,第二大街靠近街尾的一個角落屋頂上,正有另一位完全不明現狀的「麻煩」摩拳擦掌,想要快點結束這個月的房租任務,準備以她這些年來養成的「處理不給房租的租客」的習慣來搞定秦鉤。
而秦鉤在完全不知道前後兩方會出現大殺傷力的夾擊時,注意到了懷裡虛弱的女童已漸漸睜開了眼,臉色比方才好了許多。
「甘小甘小甘?」大漢頗有些欣喜地看到女童幾個時辰前還足以嚇死自己的一雙大眼又回到了直勾勾盯著自己的狀態。
九龍傲空黑玉杯的小小石髓毒果然如柳謙君所說,還不足以放倒一個甘小甘。隨著秦鉤狂奔穿梭整個如意鎮帶來的顛簸,在這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裡,女童肚子里的輕微不適已經消退乾淨。
甘小甘是被餓醒的。
自從在吉祥賭坊里有了她的一席之地,托四位好友的福,每天的兩頓吃食都能保質保量地進她的嘴。像今天這樣被張仲簡活活餓了一天,只拿了個連牙縫都塞不了的九龍傲空黑玉杯墊底,實在是……天大的折磨。
甘小甘看著秦鉤這張擔心大於恐懼的無辜臟臉,雙肩都垮了下來,在鼻子里暗暗嘆了口氣。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君要拉著自己說出「不能動他」這句話,但甘小甘自己還是很清楚自己的忌口吃食的。
眼前這個跟仲一樣大個的男人,雖然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自己最愛的吃食類味道,但是……
她甘小甘,是從來不吃人的啊。
「放下。」多少有些不甘心,女童悶悶地用一如既往的簡潔低聲表示自己無礙,指示大漢結束這長達三刻之久不知道在幹什麼的迷路式狂奔。
秦鉤頗為聽話且開心地將甘小甘放了下地,手裡還拎著從賭坊帶過來、且一路上攥在手裡、竟然沒有丟在任何一條街道上的無鞘短刀。
大漢顯然沒有意識到自己手裡的物事已經嚇到了整條第二大街上準備圍觀雙人狂奔的攤主們,他堅定地扶住了還有些立足不穩的甘小甘,像是一旦發現情況,便準備再次抱起女童去找至今還沒找到的王大夫。
「刀給甘。」女童發出了下一道指令。
「哈?」秦鉤沒聽清。
「刀!」甘小甘只覺得肚子里都快絞了起來,不耐煩地伸手去夠秦鉤還拎著的短刀。
至少也先拿一個填填肚子吧……
甘小甘破罐子破摔般地想著,捻起了刀鋒,慢慢往自己嘴裡遞去。
第二大街的全體攤主們驚恐地發現這個看起來應該是秦家那個沒出息的小子無誤的彪形大漢,在將懷裡的女童終於放下地后,竟然緩緩地橫起手裡的鋒利刀器,在女童「顯然」是要阻攔的情況下,架住了後者的脖子!
第二大街上原本濃濃的圍觀氣氛,在彈指間轉為了保護弱小的強大義氣。
「站住!」
二人身後響起春雷乍起般的喊聲。
秦鉤與甘小甘一個擔心過了頭一個餓得沒了譜,雙雙聽話地轉過了身。
數不清的白菜葉子、芹菜梗子、河魚骨頭、肥油豬皮在下一刻漫天漫地地朝秦鉤撲了過來。第二大街的攤主們向來童叟無欺,看到這種欺負人的事怎麼能不出一份力!
秦鉤被嚇得整個人都不知道該怎麼動,又有一塊鹹魚頭砸到他眼睛上的時候,他忍著痛模模糊糊地看著一路狂追不息的大漢奔到了離他們只有不到三十步的地方,然後踩到了一片明顯失了準頭的豬皮上,正面朝下地再次啪嘰摔了下去。
而他手裡的短刀開始發出「磕崩磕崩」的碎裂聲。甘小甘餓昏了頭,整片天地在她眼裡只剩下了嘴前這把不好吃還是至少還能堵堵餓的短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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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另一個原本摩拳擦掌的麻煩正在第二大街的拐角暗巷裡看著他們。
與四尺小童一起的,是沒來得及攔下正主三人、但至少截住了一個「麻煩」的柳謙君、殷孤光和縣太爺三人。
「聽明白了?」柳謙君和殷孤光盡自己所能,將面前這齣戲碼的來龍去脈解釋了一遍,頗沒有信心地問小童。
「嗯……」因為高大藏青冠的關係,縣太爺越看越覺得小童像是沒有四尺,後者正使勁地揪著從高冠里掉出來的額發,邊發出了瞭然於胸的肯定聲。
「總之這場為了解小甘和這傢伙冤孽的賭千,是君和小甘贏了吧?」
「……是。」柳謙君大概猜到了小童這個問題的重點,勉勉強強做了肯定。
「那就對了!」因為好友這一番極其具體的解釋,對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更加地確定,小童開心地「啪」一擊掌,小嘴一咧,狹長的雙眼也笑得眯成了兩條線,「既然輸給了你們,那這傢伙就是賭坊的閣樓租客了!」
小童藏青色的長衫在陽光下飛躍而起,像極了異樣的流雲。
「我收他的房租去!」
「楚歌!」儘管料到了所有的問題最後都會被她扭曲成房租地契等類似的結果,柳謙君一伸手,還是快不過躍上房頂繼續疾奔向大街上三人的小童。
眼看秦鉤在下一息就會面臨比張仲簡要危險得多的楚歌,再猶豫一刻就再救不及。
縣太爺急得幾乎也要掠身跟了出去。
但他還沒來得及踏出去一步時,突然發現仍然晴空萬里的蒼穹上像是被人用筆墨狂草般劃了一道,繼而這道極似夜幕的黑色彷彿緊緊追著飛掠而去的小房東,轉瞬間佔滿了半個凡眼可及的蒼穹!
縣太爺震驚地回頭看去,長發無遮的幻術師正將纖長的右手食指抵上了唇,嘴角微揚,向他做出了一個無聲的嘴型:
「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