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季家宅，梧桐底
我用濁酒一杯，祭你一世忠誠。
當月泠從偏殿裏麵出來的時候，禦醫已經被蘇慕城散去，他明白，能讓月泠不顧一切的趕走他們，說明季良已經沒救了，他自責自己，他明明答應過月泠，要好好照顧好季良的。
“慕城。”紅著眼望著不遠處站在夜色中的蘇慕城，月泠的聲音低低的。
蘇慕城急忙轉過身來，看著倚著門框月泠，抱住月泠問道：“季良他，去了？”
“嗯，很安詳的去了。”埋在蘇慕城的懷裏，月泠的聲音悶悶的，她的手上染了很多鮮血，她收割了無數人的性命，對於生死，她自以為早已看透，可是她終究還是個人，再怎麽冷心冷情，她也是個人，有在乎的人，有恨的人。當年父皇母妃死的時候，她不願苦，因為她有恨，有使命，還有父皇母妃也不願她哭，現在，她也不想哭，她知道，季良不會願意她因為他的死落淚。
“阿泠，對不起，我沒有護住季良。”拍著月泠的後背，蘇慕城的聲音亦是悶悶的，如果當初他能夠再努力一點，再早發現季良一點，或許現在，季良還會好好的活著，好好的在遠方守護著月泠。
“不，這不怪你，葉欽苒，這份仇，我一定會報。”搖了搖頭，月泠的聲音漸冷，季良死後，她對季良的屍身做了一個大致的檢查，十二處烙印，上百道鞭痕，有新的，有老的，甚至有些已經結了疤。季良的手腳皆被打斷，粉碎性的骨折，還有些有的沒的，她不知道，這五個月季良是怎麽熬過來的，但這些傷口完完整整的告訴她，葉欽苒這五個月來的暴行。她，不會就此放過葉欽苒。
從蘇慕城懷裏探出頭，月泠眸光中閃過一絲暗紅：“慕城，讓仵作對季良的屍身進行檢查，我去一趟季家舊宅，我要知道，季良死前受過什麽傷。”
說完，也不等蘇慕城多說什麽，便飛身離去，看著遠去的身影，蘇慕城搖了搖頭，走進偏殿，看著安詳閉起眼的季良，深深鞠了個躬：“季先生，我且如此叫你吧，謝謝你在阿泠最無助的時候將阿泠帶出死局。也謝謝你為阿泠送回驚鴻花，當初多有冒犯，請多見諒。阿泠，很在乎你，她的仇便是我的仇，葉欽苒，我必然會為她除了，哪怕葉欽苒有著天才的頭腦。你請放心去吧。我蘇慕城發誓，會拿一切去愛著阿泠，守護她。謝謝你，多年來把阿泠當做女兒看待。等下仵作為你驗屍，也請讓我和阿泠知道，你死的原因吧。”
這邊，蘇慕城暗中找來自己信任的仵作驗屍，那邊，月泠一身華服的落在季家舊宅的梧桐樹旁，眼神複雜。
推開梧桐樹旁的偏室，那裏便是自己曾經居住的地方，許是沒有人住的太久，屋子內已經落了不少塵埃，可是偏室裏麵一絲一毫都沒有改變，皆是自己當年離開時的模樣，便是那書架上的書，都沒有絲毫的改變。
看著熟悉陌生的房間，月泠垂下眸，聲音迷離：“季伯伯，謝謝你。”
退出房間，月泠輕輕關上門，這一處地方她會靜靜保存好，這將是她未來的淨土，至少，在這裏，她曾受過季良最盡心的嗬護。
走到梧桐樹下，月泠撫摸著樹幹，這是她當年住入季家的時候，季良可以栽培的，鳳棲梧桐，季良是在告訴自己，她是那飛天的鳳凰，不能落俗嗎？
從雜貨間找來鏟子，月泠在梧桐樹的東麵挖了起來，東麵，那是麵朝著曾經楚國的方向。
果不其然，沒多久，月泠的鏟子就碰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發出了清脆的碰撞聲，月泠皺了皺眉，將下麵的鐵盒拿了出來，鐵盒已經有些生鏽，但是還是能清楚的看出上麵刻著的是楚國特有的嵐虞。
鐵盒沒有鎖，想來也是，這個地方怕是很少有人會想到埋了東西，便是自己在這梧桐樹下呆了三年，也沒想到自己的身下還藏著一物。
打開鐵盒，裏麵是一塊精巧的玉墜，雞血石，紅的耀眼，而這雞血石蔓延而成的居然是一株嵐虞的模樣，美得驚心動魄。月泠有些詫異的拿起那玉佩，她倒是沒想到，這個時代的手藝居然能製造出如此絕世的藝術品。
將玉墜掛在脖間，那冰涼的感覺讓月泠輕輕顫了顫，卻又很快的熟悉起玉墜的氣息，這玉墜，給了她最美的故鄉情。
玉墜之下，是一封信，信紙是犀牛皮，是楚國當年的珍物，便是寵溺自己如斯，父皇也未曾將這犀牛皮給自己玩耍過，父皇說，犀牛皮，千年不朽，萬年不爛，以後會有用到的時候，卻不曾想，是用在這上麵了。
打開信封，先是父皇霸氣卻不失儒雅的字體：泠泠，當你看見這封信的時候，父皇和母妃怕是也過世多年了，你也應該長大了吧，不知道那時候的你可有成親。楚國將滅，這是必然，便是我竭盡全力，也無力回天。我和你母妃決定與城同殉，但是你還小，我和你母妃舍不得你死。父皇知道，你從小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天賦異稟，聰慧異常。可是父皇不想讓你難受，你是我楚嘯的女兒，你應該快快樂樂的過一輩子的。可是父皇沒能力再護著你了，這封信，我托付給季良，以後，若是你決意複國，季良就會將這封信交給你，若是不想，那麽這封信就會永無見天之日，泠泠，父皇尊重你的選擇，也尊重你的決定。嵐虞墜能召集散在蘇薑兩國的暗衛為你所用，泠泠，父皇愛你，若是可以，當一切塵埃落定之後尋個心愛的人一切閑雲野鶴吧。父皇知道，你喜歡的是自由，是無憂，是寧靜。父皇會在另一個世界，繼續愛著你。
月泠的眼眶又泛起了紅，她的父皇，那個儒雅俊朗的男子，那個把所有愛給了自己和母妃的男子，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他從來都知道，他給自己準備好了一切，準備好了他能為自己做的一切，父皇，父皇。
折起楚嘯的信，細心放入信封，月泠拿出另一封信，那是母妃的字跡，娟秀溫柔：泠泠，這或許是母妃給你最後的筆跡了吧。當你看見這封信的時候，是不是已經知道了母妃的身份呢？母妃當年懷著你的時候以為你活不下來了，畢竟逃亡之路，一路顛簸，我不知道，能不能把你保下來，然而，你卻堅強的活了下來，泠泠，我的女兒，謝謝你來到母妃的身邊，來到母妃的世界之中。母妃愛你，卻不想帶你共赴黃泉，就如你父皇說的，你還小，你的生命，你的世界才剛剛開始。母妃將你托付給了蘇國的小世子蘇慕城，他是個很好的孩子，他會好好照顧你的，便是母妃和父皇不在了，他也會代替我們愛你。母妃知道，你是個好強的孩子，也是個貼心的孩子。母妃不知道為什麽你心裏會有那麽多的事情，那麽多的不安害怕，但是孩子，別怕，母妃和父皇還是在愛著你，便是魂歸故裏，也愛著你。母妃知道，你比母妃要勇敢的多，你不是白鴿，是雄鷹，那麽，孩子，就勇敢去飛吧，飛到你想去的高度，父皇和母妃會為你，披荊斬棘。我愛著你，我的寶貝。
讀完蘇沁月的信，月泠終於忍不住的哭了起來，淚落在犀牛皮上，月泠有些慌忙的擦去水跡，這是父皇和母妃留給自己最後的信物，她不想連這些都失去了，這兩封信太沉太沉，滿滿的那對已故親人對自己的愛。
當蘇慕城來到季家舊宅時，便聽見裏麵低低的嗚咽聲，蘇慕城一驚，連忙衝入宅院，月光下，月泠坐在梧桐樹旁，輕輕的哭著，眼眶已經紅透了。
蘇慕城抱住月泠，有些著急的問道：“阿泠，怎麽了，怎麽了，怎麽哭了？”
月泠沒有回答，隻是緊緊攢住蘇慕城的手，母妃，你看見沒有，這就是您委托的小世子，他長大了，他真的很好，他對我真的很好，母妃，你看見沒有。
“阿泠。”蘇慕城輕輕喚著月泠，含住月泠的淚珠，無聲的安慰著，他不知道如何麵對月泠的眼淚，但他不想他的寶貝哭泣，眼淚不適合她，她哭了，他的心會疼。
許久，月泠止了眼淚，睜著紅彤彤的眼睛對蘇慕城道：“慕城，我們去寧海寺一趟好不好？”
直到此刻，蘇慕城才注意到月泠懷著抱著的鐵盒，上麵刻著嵐虞，蘇慕城便明白這是楚國舊物了，點了點頭，蘇慕城道：“好。”
寧海寺，自他出生，他便去過無數次，可是他從未碰見過沁月姑姑的恩人至渺僧人，他們都說至渺僧人在躲著自己，雖然他不明所以。
懷抱著嵐虞盒，月泠任由蘇慕城抱著自己飛向寧海寺，那年，她和蘇慕言決裂，她帶著水色宮裙來到寧海寺，見了那片絕美的驚鴻花海，那之後，她便把宮裙藏在了驚鴻花海中，那是母妃的花海，那是她的宮裙，而她是母妃的寶貝。